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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伊吹自始至終沒有再看戚九一眼,唯恐自己的痴心與糾纏,換來的不過是一句絕情的笑談。
他有自己的驕傲。
上官伊吹一仰頭,玉刺狠狠地戳入他的喉管,直到他的肺被倒灌的血液淹沒,再也喘不得一口氣來。
阿鳩沒有喊他住手。
阿鳩自始至終沒有喊他,一句,或是一個字音,都沒有。
上官伊吹痛不欲生地栽倒在地。
釋吞幻目因為失去了生命的依託,俄頃枯萎成渣,在上官伊吹醜陋的臉龐間,變成一顆塵粒。
總有一天他不得不失去他,不如現在就失去的好,總有一天他
不得不失去他。
是的,他失去了。
他們都失去了彼此。
上官伊吹的屍骨化風,淡淡的,淡淡地飛走了。
即使他曾經是這個幻彧里最驚艷才絕的存在。
現在他不過是一片狼藉而已。
戚九仰著頭,他確信只有保持這樣的姿勢,淚水才不會流下了蟄疼他的心。
可惜他的心像雁冬飛離,留下一座枯敗的空城。
伊吹……
伊吹……
無數個上官伊吹的名字在他的肺腑里徘徊,戚九都牢牢用牙齒咬緊在嘴裡。
他不能留他。
絕不能出任何一個字音留他。
一個死人怎麼能留下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直到一縷風越過河畔,從他鮮血淋漓的五指間淡淡的划過。
這風裡有橘子的甜香。
戚九瞬時如奔潰的河堤,捧握著那縷風拼命往自己的口鼻里吸入著,「伊吹,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
「屢屢忘記你,是想總被你記得。」
「是因為你總會記住我,總會找到我,總會愛我,伊吹……」
戚九緊緊以雙手捂面而泣。
這個艷美絕麗的奇男子,曾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無數絢爛的筆墨。
然而他走時,卻連一顆細塵都未留下。
這些都是戚九需要的。
他自食苦果。
有些微的碎石摩擦聲,突然在身後不遠處傳來,戚九立刻換了表情,抬起木杖往後一指。
「誰!」
「是我啊,小兔崽子,」披著虎皮的東佛像是剛從地底下鑽出來,一瘸一拐地冒出頭來,他佝僂著身體,像初見時一般,臉上堆著饜足的笑意緩緩靠近。
「你哭起來的模樣真好看,難道……我就不行嗎,小兔崽子」東佛親眼目睹了上官伊吹的消亡,再看戚九時多少有些忌憚,然而幻彧里再沒有第三個人,故而他的賊膽漸起。
「你幹什麼行?」戚九的木杖像高舉的利劍,一刻不曾放鬆,他那水溶溶的珀色眸子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瞧起來益發楚楚動人。
「當然是,我留下來陪你。」東佛在木杖前駐足,「你瞧瞧你,頭髮也散亂了,衣服也襤褸了,真像只被人丟棄的波斯貓。」
「況且你知道的,一個孤獨的人是根本活不長久的,若是我不留下來陪你,你馬上就會發瘋,發狂,最後在鬱鬱寡歡中喪失自我,落得個自戕而死也說不定。」
戚九想了想,慢慢放低木杖,撐著自己鬆軟的身軀恐防跌倒,「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東佛簡直喜形於色,他逕自靠近了戚九,修長的身軀單膝緩緩跪下,他的手執起戚九破破爛爛,卻依然華美非凡的披裟,輕輕落下膜拜一吻。
自下而上望去,遍身的珍珠皎白無暇,雕琢出一個披星戴月般的異寶,仿佛楚楚憐人,又勝冰清玉潔。
天下匯寶藏,明珠珍乃藏。
「小兔崽子,我愛你,我愛你……」東佛的眼睛底下流淌著激動的懸河。
「鳩羅納夜,我愛你,我愛你……」
「鳩哥哥……」
沒有上官伊吹的存在,戚九終於能夠屬於自己,只屬於自己。
東佛的單臂像攀爬大樹的藤蔓,一路蜿蜿蜒蜒上升至對方光潔的肩臂
。
他摟著他,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戚九側首觀他,一派笑逐顏開,微然問東佛,「你真的願意陪我在這幻彧里,承擔無休無止的折磨嗎?」
東佛重重點頭。
「為什麼,我們方才都以命相搏過了」戚九無端的眼神里伸出荊棘一般的藤條,不斷地纏繞著溟濛不清的虛表,割破覆蓋著偽裝的皮膚,狠狠又刺入錯綜複雜的血管,釋放出真相的血液。
東佛嘶嘶輕笑,或是笑他的愚蠢,也或是笑他的狠心,上官伊吹死去時那種孤苦無依的模樣,深深雕刻在東佛內心某個拐角里。
他若是此刻不推開戚九,恐怕死得比上官伊吹更難看些。
冥冥中,東佛反手把戚九攬得更緊,極密。
他想:大概恨極生愛吧。
然道,「若是一個人在你的念想里持久地待了八年,反反覆覆,顛簸翻覆,不論他最初待在了什麼位置上,若不能將這個人一刀殺死,最終都會滑向心裡。 」
戚九淺淡一笑,「可是,我恐怕有點承擔不起七皇子的這份顛簸,尤其,我還特別健忘。」
東佛的笑意漸收,「你忘不了上官伊吹」
「對於一個死人來說,沒有什麼是忘不了的。」戚九回復,「包括你。」
「不過,你是自願留下來陪我互守這無休無止的孤獨,可能會有些不同,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