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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微星疑惑。前兩天還見著櫥柜上堆了好多,這就用完了?
「是啊,疊了都賣了。」焦嬸還挺高興,「不僅老的賣完了,兩沓新的也被預定了,有些阿姨嬸嬸手笨,只能靠買的。」
祝微星不懂,這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生意怎麼忽然大好。
說起這,焦嬸也哭笑不得,指指樓下。
「這不宋家老太太在弄堂里住下了,她每回來,羚甲里的香火都會跟著旺起來。不少大姨大媽愛信她話,她說要拜佛就拜佛,說需燒紙就燒紙。不止是紙錢,香燭、供品都要輪著過一遍,趨吉避禍。」
隨焦嬸的手探頭出去看,祝微星發現目之所及的地上至少躺了四五灘沒被打理的黃色灰燼,都是燒銀箔落下的,順著涼風碎散在巷弄中,無端增添一種淒涼陰測之感。且這些玩意兒都聚集在六七號樓窄小的過道中間,祝微星窗戶下,十分的有指向性。
燒就燒了,幹嘛全堆這兒?
「宋老太太說,近些日子,這一塊陰氣重。」
祝微星眉頭一跳:「什麼?」
焦嬸朝對面陽台努努嘴巴,附耳過來:「宋老太太很不喜歡他,每次來都反覆說那孩子命格太兇了,小門小戶的壓不住也吃不消,要大傢伙都繞著點。」
「不喜歡就搞這一套?」祝微星眉心打褶,向來沉穩心緒竟湧起不快。小土匪那模樣,你說他面相凶神惡煞性格暴躁邪性都可以,但兩三句就平白無故把一正常人打成妖魔鬼怪,無中生有顛倒黑白。祝微星深覺,這世上有些裝神弄鬼的慣愛背後使陰招,光明磊落行事乾脆的反而易被妖言惑眾,實在荒唐。
不等焦嬸再言,祝微星從家裡抄了把掃帚就下了樓。
唰唰把殘留在兩棟樓間的垃圾全清理了個乾淨,又還不知打哪兒搞了只粉筆,在一樓亂七八糟的牆面上留下幾個清晰大字。
禁止明火焚燒,違者罰款五百!!!
寫了嫌不夠突出,拿紅的還描了圈。
描完仔細的查漏補缺半晌才滿意上樓,剛走到家門口卻見對樓陽台上懶懶靠著一人,一邊抽菸一邊像欣賞風景,看到祝微星笑著眯了眯眼。
「大早上就勞動呢?勤勞。」姜翼瞥了眼他手裡掃把,聲音帶了些剛睡醒的沙啞。
「打掃一下髒東西。」祝微星說。
姜翼點頭表示理解,清晨通明的陽光灑落在他立體分明的五官上,驅散了其中盤桓的陰翳兇悍,只留純粹的俊美,艷火烈日般的俊美,映得那雙眼睛都多了幾分深意,像一幅畫一段故事,畫面綺麗,有精彩的起承轉合,有百轉千回的情誼,幾秒之間鋪散在祝微星面前,穠艷得應接不暇,看不真切。
姜翼似也在看祝微星,可惜吐出的煙圈很快朦朧了他的視線落點,隱約從人轉到了樓下殘留的一灘灘黃灰印。
「今天也熱鬧,」姜翼評價,被當蛇蠍猛獸,他語氣很無所謂,輕點在欄杆上的手指反而能看得出心情很好,「有這閒工夫去掃,干點什麼不好。」
「因為我無聊。」祝微星語氣微揚,話說得比平時多了份人情味。進屋時還踩了下步子,不過一秒又退回,冷冰冰地留下句「早上好」才回房間。
姜翼的視線追在他身後,須臾,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脾氣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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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微星中午迷糊著在攤上打了個小盹兒,掐著點去上課,到教室時引得陳周不滿,一整節都沒搭理他。打鈴前一分鐘卻像模像樣開始回課,點了才布置一周的《加沃特舞曲》讓祝微星吹。
開學一個多月來,祝微星日日瑣事纏身,但一天都沒落下基本功。無論再晚必到廢地報導,兩到三小時練習逃不了,擺攤閒暇也是曲不離口笛不離手。搞得漁舟街人人都知奶鋪小老闆要當音樂家。
他的笛頭髮音已穩,肌肉記憶也有復甦趨勢,只技巧仍時好時壞,這個沒法走捷徑,只能硬練。優點是祝微星自己也發現,他對曲子的理解還不錯,曲譜基本都熟,吹得時候省了不少麻煩。
但在挑刺的陳周眼裡仍是處處不如意,氣不足,長音不長,吐音沒力,教他就是浪費時間。
祝微星明白他意思,訓他的時候不關門,課間走廊往來學生都能瞧著這景象,既能顯示陳老師舍卻休息指導學生的奉獻精神,又能讓垃圾水平的祝微星在人前出醜,挫他銳氣。
好在祝微星對這苛待習以為常,能偷師到正統方法已算知足,換不了老師,沒能力另找,可學多少就學多少吧。
在陳周假惺惺的目光里祝微星慢慢將這首《加沃特》吹了下來,雖節奏單調,技術淺顯,但他吹得認真工整,短短兩個月能達到這範圍實屬不易,加之形體優美,情緒飽滿,視覺上給人極大享受,一點不像個初學者般小家子氣。不僅一邊的陸小愛投來驚訝讚許,說他進步神速,門外不少路人行過目光也帶欣賞,讓陳周算盤落空。
陳老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應付了事,毫無靈氣」 作為批判結語,罰祝微星留下把這曲子吹十遍再走,自己摔門而去。
十遍就十遍,能光明正大霸占小教室,祝微星求之不得,待陸小愛走後,祝微星不厭其煩地練了起來。
窗外是文錦繁花,窗內是清裊諧曲,從盛陽高掛練到暮色襲空,祝微星沉浸於曲樂之中,絲毫不知自己站在那處,在多少人眼裡,已成了碧雲晞景中的一幕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