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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榻後他摔了下去,但在墜地前還是努力伸手抓了兩把凸出的樓體,減緩了速度,最後是在八、九米處墜的地。醫生有給他做了全身檢查,除了腿骨有一點骨裂外,萬幸身體沒有致命傷,不過他和你一樣,掉落時磕到了頭,也有腦震盪的跡象,所以至今昏迷,還沒有醒來。」
祝微星呆然,又問跟隨而來的醫生:「我……我能進去看他嗎?」
醫生本不贊同,畢竟患者自己也需要修養,可見他一臉執著,只能暫時應允。但他沒料到,祝微星這一坐就又是一個白日,不僅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不言不語,望著床上人,滿心滿眼都只為等他醒來。
期間焦家人來過,繆斕呂示來過,甚至苗香雪都來了,又被怕她情緒過激的張申給哄了回去,而任身邊人如何往來,祝微星都一動不動,寸步不離。
張申讓護工將擺了滿桌的粥點又一一收走,輕輕嘆氣道:「祝先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燕先生也不會高興的。」
祝微星倚在牆邊,沒應張申的話,反而轉頭望向窗外,這間病房就是當初姜翼車禍後住的地方,祝微星忽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出去,不僅能窺到樓下的鳳尾蘭,也能將神外的好幾間普通病房一覽無遺。
其中一間,正是他醒來時所住的606室。
祝微星問:「去年的這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在這裡?」
張申一愣,點了點頭。
雖早猜到答案,但真被確認,祝微星心中仍是揪痛難抑:「原來在他初初醒來自以為無依無靠的那段時光,一直有個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陪伴著自己。」
祝微星垂眸,輕輕眨去眼底的淚水,對張申道:「你走吧,不用管我,我就在這裡,等他醒來。」就像他曾對自己做過的那樣。
待張申離開,祝微星終是敵不過未愈的病體,疲憊地趴倒在了這人的床邊。可他仍捨不得移開眼,直愣愣地盯著昏睡的那個人。
這環境,讓祝微星又一次想起,他在樓梯口遇見少年姜翼時的場景。
那段時間,他該是剛經歷車禍和燕瑾涼換了身體,一半是因為姜翼的確家境貧寒,另一半是本就死過一次,覺得自己是只怪物的燕瑾涼,對附魂重生的經歷早已無比反感,所以再度因為是車禍和人換體,他並沒有高興,也沒有治療的興趣,誰知,卻在那時候遇到了多管閒事的樓明玥。
樓明玥路過樓梯口,見他坐在那裡,便懷疑他有輕生意向,自以為是的勸告對方,讓他找到活下去的意義,不該輕易放棄。
那時的少年姜翼說了什麼?
他好像說你根本不懂我經歷了什麼。
樓明玥卻用自己的處事習慣回復道,你的那些經歷,別人本就沒必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夠了。
回頭想來,這句話何其殘忍。他過去總覺得這個人格外幼稚,有一面像永遠長不大。卻不知燕瑾涼的確沒有長大過,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八歲前的那幾天。而他的另一面,又像途徑了一世又一世,活得久遠的像個耄耋老人。
祝微星忘不掉在那段回憶里,少年姜翼在說完那句「你不懂我」的話後,剎那間穿透年輕皮囊而顯出的極致厭倦的眼神。
明會村死時,他該有多絕望,車禍後還魂,他又該多迷茫。偏偏自己錯得太過離譜,別人或許是不該知道這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麼,但自己應該,無論是樓明玥還是祝微星,都該烙進靈魂里的記得。
伸手摸向蝴蝶骨處的那枚木槿花,祝微星喉嚨發緊,顫抖地一遍遍給床上的人道歉:「對不對起,對不起……對不起……」
哭到半途,祝微星忽覺臉頰微癢,像有什麼悄悄在其上拂過。
祝微星一驚,趕忙擦去腮邊的淚,抬頭去看身前的人。
然床上的男生依然雙眼緊閉,並無半分甦醒的跡象。
祝微星忍下無邊的失望,又不知想到什麼,一下頓住,過往的種種記憶和數不清的教訓早讓他精神高度敏感。如果有什麼來到他身邊,祝微星不能接受自己再一次的錯過和忽略。所以當下,他幾乎用盡全身氣力去感受周身的每一粒空氣,是冷,是熱,是靜止,是活躍。
漸漸地,他真覺出似有涼風在他頭頂臉側依稀徘徊,且愈漸明顯。
祝微星連忙望向那涼意的來處,細察之下果然隱約看到桌上的文竹盆景在隨風輕輕擺動。
祝微星大震,湊到花盆前囁嚅著問:「是……你嗎?」
問完又幾乎哽咽的掉下淚來,哆嗦著想伸出手往那枝葉拂去。
可惜還未觸碰到那物,滿腔悲情就被身後一句沙啞的疑惑,不客氣的打斷。
有人奇怪的問:「什麼是不是你?你他媽……在幹嘛?」
祝微星動作一僵,駭然地轉過頭來。就見剛還昏沉著的男生此刻正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的古怪行為,眼睛還因為久睡凹出了深深的雙眼皮,越顯凌厲。
祝微星遲鈍,看看自己的手,又去看姜翼,呆了足有半分鐘才著急的挨到床邊,不敢置信道:「你、你醒了?」
姜翼眯起眼,仿佛將他的偽裝全全看破,特別不體貼的拆穿說:「別假裝沒事發生,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他媽是把那盆東西當我了?」該看見的時候看不見,不該看見的時候亂看見。
祝微星在心裡糾正對方,他怎麼會把這人當棵植物,他只是以為他又靈魂出竅了而已。但顯然眼下不是拌嘴的時機。祝微星只沉默地看著對方,那眼神像帶著悠遠深重的千言萬語,穿越了久遠又冗長的時光凝結至今,最後全融成一句輕輕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