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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廟裡便吱吱呀呀奏起樂來,琵琶二胡揚琴嗩吶,吹拉彈唱,悠昶迭宕……
「聽過沒?這叫十番曲,」有人說,「節日才奏的。」
樓明玥從曲樂中回神,搖頭,又略略驚喜:「十種器樂一起,搭配得真好。」
丁平也點頭:「近段時日各村都在過年例,到處是炮仗聲樂曲聲,不過明會村要等等,我們先去客屋住了,明天出來再看。來,小心點下船。」
扶著人從漁船下到陳舊的碼頭,兩人走過一條黃土道,又收穫了無數矚目與打量,尤其盯著樓明玥的,一群孩子簡直呼朋引伴來瞧他,像圍觀什麼鮮花著錦。
平日村內外鄉人極少,但過年例是當地一等大事,外出遊子無論再遠皆要歸鄉,偶而也會帶些親朋好友湊趣,所以這幾日客屋的房間也比往常緊俏。好在丁平在村里認識不少人,特意打了招呼,給樓明玥要了間最敞亮乾淨的房間,開門就能望小海景,雖簡陋,卻也有種別樣的田園風味。
樓明玥在屋內先規整行李時,隱約聽到外頭有人在打電話,那霸道蠻橫的嗓門十分耳熟。
「餵……死老頭打我電話幹嘛,我在村里……信號不好,放你的屁!我哪裡是丟下工地的事一個人出來玩,我拉著小涼一起……他當然不願意,被我逼的……誰讓那家人煩得很,被罵一頓還不依不饒,派人在那巷子旁邊鬼鬼祟祟找人……是,你不用管,我會處理…他們要再不識抬舉就別怪我……」
狠話聽到一半被敲門聲打斷,丁平來喊樓明玥去吃飯。
本以為是自己聽岔了,一出去果真看見一張熟識的高大背影行在自己跟前,不正是那誰的舅舅?
他一人在前,和樓明玥他們同路,行了一段後,丁平領著樓明玥進了村尾的一間矮平房,而那白舅舅則進了隔壁的兩層石屋。
矮平房裡迎出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婦,頭髮花白,面容慈祥,操著一口濃重的讓樓明玥辨不清內容的口音。
丁平說,她是自己的一位親戚,可以稱呼「李姑姑」,老伴去世多年,寡居在此,做飯手藝極好,他每次來此都會忍不住蹭頓飯,順便來看看她。
明會村靠海,海鮮繁多,加之李姑姑手藝的確一絕,即便舌頭金如樓明玥都要夸一句美味。
用了餐後,他貼心的給了丁平和李姑姑些私人時間,逕自避去了院子裡,新鮮有趣的看滿地亂跑的胖雞肥鴨圍欄籬笆。
無意間往隔壁瞟去一眼,以為該是差不離的景致,卻發現那邊院裡竟停了一艘半屋高的大竹船。幾個男子持著器械裁具,明顯手工扎制。
樓明玥大概知道這是為年例節慶祈福祭祀扎的船,好像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做這事,卻仍驚訝不已,忍不住湊近去看,就見那伙人在一個老者的指揮下砍切劈鑿著一根根竹條,再歸攏併合精細雕做,分工明確,惟妙惟肖。
正在樓明玥瞧得過癮時,有人走進那院子,喊了聲「番伯」。
老人和樓明玥一道回頭,見一個高大男人行到近前,正是那位白舅舅。
番伯示意院裡幾人繼續,自己和那男人坐到了一邊,接了他的煙,一道閒聊起來。
番伯笑言,年後工程隊總是最忙,以前他去請人都不來,今年怎麼得空來吃村裡的年例?
白淥皺眉,嘆氣。
番伯瞧著他,像看出了門道:「為小燕?」
白淥說:「一半一半,既為了小燕,也有點事想請教。」
番伯道:「自從你們到了城裡做事,幫著給村里修了那麼多條路,我早講過,白工你有什麼事,我都會幫。」
白淥笑:「沒什麼事,就當聊聊。」
番伯點頭,看了眼那些扎船的,院裡很快就只剩他二人。
白淥抽了口煙後,緩緩道:「您說我們家老爺子,做過打手當過兵,黑的白的哪伙弟兄不服他。早年從一小工程隊拼摸爬滾打到今天這規模,容易嗎。死了老婆怕大女兒在身邊染了粗野習慣,早早送去大城市嬌生慣養,結果卻反跟家裡離了心,是沒了我們家人的壞毛病,卻也沒了半點感情。」
番伯像知道這事:「她那夫家背地裡搞的腌臢事我說過你不用理,他們發家時找的大師是有些本事,那大師留下給他們當兒子的小孩也不一般,不過後來再找的人嘛,都是些江湖騙子,時間到了自會有說法。」
白淥冷笑:「我他媽才不稀罕操心那人家,老實說,就是您勸我,不然我早幾年就收拾他們了。」
番伯猜到了:「那就是為你妹妹。」
談到此白淥的聲音更沉:「她是個有主意的,我知道,兒子她想要,但永遠只能第二位,知道兒子有問題就送的遠遠的,擔心老公爭不過家裡那些狼兄虎弟了,又想讓兒子回去,眼裡心裡只有她那窩囊廢男人。哼,可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我外甥就算命格真有問題,也輪不到他們嫌棄。」
番伯則反駁:「你外甥有什麼問題,有問題也只是因為像你,大少爺不做,寧願下鄉跑工程跟老子唱反調。」
白淥被懟笑了,罵了句髒話。
番伯又道:「我知你擔心什麼,小燕有他自己的命。你護著幫著,他也不可能在你身邊跟一輩子。」
想了想又道:「他長大了,之後真要做些什麼,你也不要攔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