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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祝微星都簽約了一周,還去看了房子,二期的頂層複合式公寓,比其他街坊都好,算是自己人的福利。當然也給了苗香雪一套,樂得還想多爭取點利益的姜媽媽飛快拍板定案,巴不得立時就搬,生怕開發商反悔。只是這沒被由著性子來的某人一聽這地方就是不高興,明明湖心別墅、惠寧花苑算起來都是他的。
一屁股坐到祝微星身邊,姜翼今天沒對選址陰陽怪氣,而是問了句:「剛去哪裡了?」
祝微星幫著擺碗筷:「去了趟學校,老師找。」
姜翼看了他兩眼,垂下眼,沒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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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微星於盛暑來到羚甲里,走得那天也是個艷陽高照日。
弄堂里已不剩什麼住戶,唯有的幾家在這周也會徹底搬離。
祝微星帶著哥哥做了整理。看著搬家公司將不多的貨物一箱箱運下樓,祝微星心內悵惘。
他將哥哥送到車上,見他和龍龍玩得熱絡,祝微星對焦嬸說:「這輛坐不下了,您帶著他先走,我稍後自己過去就好。」
焦嬸點點頭,和焦家一起最後看了看這住了幾乎大半輩子的地方,任車將他們帶往人生的下一段。
送走了焦家,祝微星一轉身,在七號樓前看到了一個人。
見他臂上纏著黑紗,祝微星說:「節哀。」
梁永富面色憔悴,比之前又瘦了一圈,他臉上已沒了以往面具樣的微笑,顯得有些冷漠,卻又更真實了一些。
梁永富說:「我從千山離職了,我……打算離開U市,大概會去到G省那一帶吧。」
祝微星未接口。
梁永富:「我答應過帶阿小離開這裡,雖然諾言因為我的自私遲了那麼多年,但總該要兌現的。」
祝微星點點頭:「祝你們順利。」
在他轉身上樓時梁永富忽然道:「我騙了你。」
祝微星回頭。
梁永富看向他:「姜翼討厭我,是因為大款的確是我扔掉的,不是我奶奶。」
祝微星臉上無甚訝異,像早已猜到。
梁永富苦笑:「這條弄堂存在了太多的孟濟,太多曾經的祝微星,我從小就告訴自己不想成為他們,我要拼盡一切努力走出這裡。」因此梁永富在看到那些貧弱的動物和人時,總讓他想起自己,出生卑微,活著都像是苟延殘喘,這既讓他同情,卻又覺是種累贅。
「我為此小心翼翼汲汲營營,卻始終踏於原地。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很多人沒有換魂,卻早已不知不覺變做了另一個人,」梁永富諷刺的笑了,「你說……我現在放棄了,會不會反而變回我自己?又算不算真正的走出了這裡?」
「我不知道。」祝微星搖頭,「我只知道無論貧窮還是富裕,人的生命里永遠都有得不到的遺憾,無法事事完美,你和我都如此。學會知足,大概是最容易幸福的捷徑。」
梁永富點點頭:「謝謝你。」
見他離開,祝微星低頭在手機上摁了摁,說:「我之前欠你一個人情,我答應過要還的。這個號碼的主人叫丁平,他應該也在G省,經營一家還算可觀的公司,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他,他應該可以給你提供些幫助。」
說完沒再看梁永富驚訝的眼神,祝微星走出七號樓往隔壁去了。
剛走到那裡就對上一張不滿的臉:「磨嘰到現在,和誰說話呢?」
姜家也是今天搬,顯然苗香雪先走一步,某人同自己一樣,留下沒有跟車。
祝微星笑,只說:「陪我最後走走吧。」
姜翼面上嫌棄,腳還是順著祝微星動了。
兩人便在此胡亂繞圈,漫無目的。
雖到處都是人去樓空的蕭疏之景,但仍能從那斷壁殘垣里找出許多過去的點點滴滴。
這一年來的幕幕記憶電影般於祝微星眼前倒映。
漁舟街上的牛奶鋪,有兩個人從站在鋪外相看兩厭,到擠於小攤並肩坐談。
八號樓前的廢地上,又有兩個人從初初相遇的水火不容,到危樓半廈中的生死相依,哦,中途還簽了一張賣身契。
而那六七號樓間不過一兩米距離的小巷,短得那麼有緣,近得足以守望,卻又長得一度跨越兩世,遠得分隔陰陽。這裡藏了他們每次歸家的難分難捨,纏綿愛戀的隱秘酸甜。
最後站在空無一人的流動市場前,祝微星想起,當時自己就在這裡,第一眼看到了那個背影提拔的男生。
他以為對方掀人魚攤欺凌鄉里,那麼跋扈那麼凶蠻,是個土匪。卻不知那人只是在等一場曲折的久別重逢,那麼執著那麼痴情,是個傻瓜而已。
再一次抬頭看了眼羚甲里斑駁腐舊的銘牌,祝微星想不到來時那麼陌生忐忑,真正要走時會這樣戀戀不捨。
恍惚細聽,那些街坊鄰里的煙火聒噪喧嚷笑談依然流於耳際,久久盤桓,沒有別離。
祝微星說過,當能把他所有認為重要的東西都從這裡帶走的那天,他才會離開。雖然那時的他並不知道,十七年前,一個叫樓明玥的可憐少年獨自將他僅有半生的珍貴都被迫留在了一條名叫積雪巷的地方。而今天,有個人叫祝微星的男生卻和人一起把他新生後的所有美好都從羚甲里一併帶離。
「走吧。」祝微星眼眶一紅,卻又忽然笑了起來,主動牽住了姜翼的手,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