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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車輪聲、喇叭聲、吆喝聲團成蛛絲般鑽入祝微星的耳朵,酸辣味、魚腥味、爆香味則聚攏成煙嗆得祝微星胃部翻騰。
而在攤販之後矗立了好幾排的老式公寓樓,不高,也就三四層,被一長條扭曲的弄堂串聯在一起,外突生鏽的排水管後面歪歪扭扭的寫了好幾個「拆」字,有些檐角都能瞧見外露的鋼筋水泥。遠遠望去,她們就像一個個飽經風霜的老嫗,糾纏打結的電線是凌亂的頭髮,隨處晾曬的衣裳是過時的髮飾,斑駁脫色的牆面則是殘次的妝容,那一張張臉全蓬頭垢面,人老珠黃。
從醒來到現在一直拘在過分安靜的醫院裡,腦袋幾乎處於空白狀態的祝微星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濃墨重彩的市井之相,恍惚得久未回神。
半晌,祝微星抬起頭,遙遙對上懸掛的腐蝕門牌,分辨出其上模糊的三個字。
——羚、甲、里。
這裡……就是自己的家?
第4章 棚戶區
還未適應這初見的新環境,一陣鬧騰引得祝微星的注意。
前方有打砸東西的動靜傳來,不時還伴隨著幾聲響亮的喝罵。微星與周圍的小販顧客一道投以關心,透過摩肩接踵的人流他看到有兩方人在那頭對峙,一邊像是攤主,一邊則是幾個年輕男生。
剛那聲響就是攤主被揍翻在地的動靜,他攤子被掀,一地的活魚活蝦掙扎蹦跳,倉皇熱鬧。攤主的朋友想上前幫忙,又被一個染了藍毛的男生從地上撿起個小漁網兜頭拍在了腦袋上。
小販們竊竊私語,不敢高聲議論,焦嬸也拉著祝微星往後退去,嘴裡恨鐵不成鋼的輕斥:「啊喲……怎麼又是姜翼他們……」
焦嬸很瘦,嗓門也不高,一句隨言在這樣繁亂的地方理應被淹沒。可那群年輕男生中有一人似有所覺的轉頭朝這裡看了過來。
他就站在藍毛男生身邊,比周圍人高出了大半個頭,穿一件黑色T恤,袖管胡亂捲起到肩膀,露出結實手臂,衣著潦草,卻因筆挺身型,戳在人群里過分惹眼。
不同於藍毛等人一臉煞氣,他沒什麼表情,一手隨意的插著口袋,一手還拿了片西瓜在吃。撇過頭,目光準確落到焦嬸這裡,看看中年女人,又看看祝微星,眼皮撐了又眯,淡淡瞧幾秒,轉了回去。
快得祝微星都沒怎麼看清他的長相,卻在對上那道目光的瞬間頭皮一痛,熟悉的暈眩來襲,漫天黑暗撲面。
焦嬸也被那小子平平無奇的一眼嚇住了,伸手想拍心口安撫,回神卻發現身邊微星腳步踉蹌。
「怎麼了?又不舒服了?」焦嬸連忙扶住人。
微星緊緊閉眼,覺得世界翻騰旋轉,他捂住額頭用力呼氣才忍下那股劇烈的失重感,沒有摔倒。
「……一下眼花了。」祝微星抓了焦嬸的手找回平衡。
「是焦嬸疏忽,我們趕快回去休息,你不能在外面久站,這天太熱。」焦嬸拿手給微星扇著風,不再多看鬧事的那處,推著微星往前走。
「這裡地方小,人又多,三天兩頭會出點矛盾,不算大事,那種不好惹的我們以後躲遠點,微星不怕哦。」
焦嬸一邊帶著他走一邊解釋,祝微星現在在她眼裡就是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小孩,又乖又安靜,沒有記憶身體不好,連跟他說話都會放輕語氣。
小心的避開那些攤位,兩人走進了羚甲里。
這些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些更早可追溯到四五十年前,原址曾有過石庫門的老建築,後來被推了重建成公寓樓,經過小半個世紀的風雨飄搖,又成了被時代淘汰的產物,不見底蘊,只留糟粕。
細長的一條路,遍布了住戶,屋內的採光非常差,樓道低矮,窄窄的門洞望進去,每家每戶都黑漆漆,冷不丁就從什麼地方冒出個腦袋來,大變活人似的。
今天是休息日,弄堂里人應該不少,但天氣炎熱,居民大多窩家避暑,焦嬸領著祝微星走了半道才被人喊住寒暄。
「龍龍奶奶,這是從哪兒回來?」
祝微星找了圈才看到拐角違章搭出的小棚下坐了幾個正在摘菜的中年婦女探頭和焦嬸說話。微星聽焦嬸提過,她有一個孫子小名叫龍龍,「龍龍奶奶」叫的就是焦嬸。
「宋阿姨,」焦嬸停步和她們打招呼,「我去接我們微星出院。」
「啊,終於出院啦,」一個阿姨手裡握著把芹菜,放肆的打量祝微星。弄堂就這麼點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祝家出了這檔子事就算頭幾天能瞞左鄰右里,前後一個多月,該知道的早知道了。
「恢復得挺好啊,中心醫院的醫術就是不一樣。」有人盯著祝微星腦袋上還新鮮著的傷疤感嘆道。
「那可不是,全國有名的大醫院,每天多少人慕名過去,一個多月住院費得五、六萬吧。」宋阿姨望著祝微星的臉,又去看他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對T恤上那個半裸不裸的女人大皺其眉,手裡的芹菜掰得嘎嘎響。
「五六萬哪夠啊,就他這個……這個傷,少說也得十萬。有錢還不算,中心醫院床位多緊張,我小叔中風那次送過去滿員,硬讓我們轉院,祝奶奶這回能讓孫子住上一個多月,本事可大著呢。」有見多識廣的分析。
「可不是嗎,祝奶奶多厲害一老太太,要不然祝爺爺死後他鄉下老家那塊地上的租金能全歸她啊,我看她壓箱底厚著呢。」宋阿姨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