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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內建築也維持得好,路面、燈柱、雕塑、房屋都明淨甚至簇新,空置十年的舊樓,卻有這樣良好狀態,讓祝微星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什麼地方也讓他生出過類似感嘆?對了,是紅光小城!
下一刻又覺荒唐,這麼美的地方自己怎麼拿它與鬼樓作比。
園內除卻他們,也有零星遊人拍照散步,該也是趕巧行過,得以進入。
祝微星挺高興,沿著花園靜走一圈,他和姜翼來到主棟那幢建築前。夜晚的樓有著與白日不同的標緻,蹁躚光影間,像覆了半雪的山,一半綺麗,一半孤獨。
樓門開著,祝微星走進去,被內里華麗懾了剎那心跳。大廳中,有數不清的輝光閃爍,近看發現是一枚枚手掌大小的玻璃球照耀散射,有的掛綴半空,有的置於尖座上,遠遠望著,星羅棋布,將整個大廳裝點成一片宇宙。結合正中矗立的透明旋轉樓梯,一仰頭,登高像可摘星。
以為外在已是藝術,走入才知內在更美,這地方到底是誰花重金建起,又為何意?祝微星忍不住愈加好奇。
姜翼見他在旋轉樓梯前踟躕徘徊,便不耐煩提醒:「磨磨唧唧,到底上不上去?」
祝微星的確猶豫,他發現遊人多在屋外遊蕩,入內的很少,他怕不小心冒犯了屋主。
姜翼覺得他太小題大做:「你進來時不剛有兩個人出去?還是從保安面前過,白長那麼大眼睛。」
祝微星疑惑:「有嗎?」
但他向來信他,姜翼那麼說,祝微星便上了樓梯。
二樓與一樓結構不同,兩壁由水晶磚相壘,砌出一條長廊蜿蜒在前,牆上有銀白漸層,像細膩的雪,緻密的絮,鋪散到盡頭兩扇半闔的門前,門內有光,瑩燦敞亮。
祝微星走近,伸手將門推開,眼前畫面讓他再次詫異。
復古絲絨椅,朱紅大帷幕,扇形吸音牆,圍攏正中一張半圓開放式舞台。
竟然是個劇院?
所以所謂的月光園其實是一棟小型私人音樂廳!?
這回不用身後人催促,祝微星自行走近。
台上有不少樂器,白色三角鋼琴、大中小提琴、還有架豎琴,皆價值不菲。相較他處的不染纖塵,這些名貴樂器反倒被曝露放置,看落灰,長久無人問津。說被丟棄卻又不似,她們矗立於舞台,寂寥孤獨,更像一種久遠的等待,等待一場遲遲未來的演出。
這想法無端讓祝微星觸動,他伸手拂了拂琴蓋,將其打開,在鋼琴前坐下。
忽然問姜翼:「你想聽什麼曲?」
姜翼面無表情。
祝微星:「隨便說一首。」
姜翼:「小毛驢。」
祝微星扁扁嘴,給他彈了一曲《春天在哪裡》。
在姜翼刻薄的說出「難聽」前,祝微星又指間一動,換上孟德爾頌的《春之歌》,緩緩流淌。
最最初級最最簡單的鋼琴練習曲,在祝微星手下,卻奏出極豐富的生命力,像雨後潤潮,萬里晴空,一蕊青苞破土,帶來春的霞蔚。比之初彈《鍾》時,他的技巧又多嫻熟,感情切換遊刃有餘,隨著日日回歸的記憶堆疊累積。若賀廷芝在此,聽後一定再說不出那句「東施效顰邯鄲學步」。
彈了琴,祝微星尤嫌不夠,又去拉小提。剛嘗試,琴在鎖骨上架得磕磕絆絆。祝微星卻沉浸其中,像剛接觸鋼琴那樣,從簡到難,摸索得樂此不疲。試了小提,再是中提、大提、豎琴,他仿佛一個初入遊樂場的頑童,在遊戲廳,在海洋館,在海盜船,欲罷不能樂不思蜀。
拿起一種樂器,腦海內就響起一幅畫面一道聲音,交錯重複,遠遠近近。
「大伯,我又會了一首新曲。」
「我們明玥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小朋友。」
「老師,明天比賽,我有一點緊張。」
「明玥,以你的資質,全國少年組冠軍板上釘釘。」
「哥哥,我頭好暈。」
「明玥,小病而已,過一陣就能康復的,你會一直平安。」
「大嫂,不能出門也無妨,我在家裡就很好,房間什麼琴都有,演奏還有你們聽。」
「明玥,不要勉強,你有自己的人生,沒必要為任何人而活。」
「廷芝,你願意替小叔叔看著這些琴嗎?不然以後,它們大概會孤單。」
「小叔叔,你瘋了?我在網上看到拍賣行出了報價,你要把這些琴都賣了?」
「先生,要問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或許有三件事。一是沒做到哥哥的囑託,二是辜負您的栽培,三大概就是……我學了半生琴,卻沒有一次登台的機會……」
「明玥,我也有三個願望,一是望你健康,二是望你無憂,三是……若有機會,能再聽你快快樂樂演奏一場……」
「明玥,生日快樂。」
繞上一圈,祝微星再次回到鋼琴前,不知不覺,他竟彈起了貝多芬的《月光》。
可相較之前婉轉悠揚,這一曲他大失所常,一路手法雜沓離散,曲聲凌亂不堪。
重重敲下最後音階,祝微星癱坐凳上,微微顫抖。
姜翼一直靠在琴邊,看他自得其樂,看他滿場飛揚,看他沉鬱頓挫,看他黯然神傷。姜翼像一個合格又冷漠的觀眾,一反往日焦躁不耐,始終未言旁觀。
直到祝微星停下良久,姜翼才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