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頁
祝微星便在如此注視中, 像只被鬆了繩的氣球, 由風挾裹卷纏,徐徐遠去。
離開別墅後, 他的視野便陷入了混沌的黑霧裡,難以視物,似片枯葉般隨風飄了很久。在他快擔心自己會否不小心就這樣飄出地球時,眼前終於再次出現畫面,由含混到清晰。
謝天謝地,他回到了羚甲里。
望著近在咫尺的六七號樓,祝微星大鬆口氣。
伴著從雲間灑落的晨輝,祝微星進入了姜宅。屋內窗門緊閉,拉著厚簾。昏沉的光色中隱約可見次臥狹小的單人床上挨擠著兩道身影。高大的仰躺於下方,削瘦的趴伏其身上,兩人面對面相擁,睡得安謐又昏沉。
本因思維仍沉浸於別墅詭奇見聞難以抽身的祝微星,在見到這場景時,終於顯出些回到現實的真實感。尤其見到二人截然相反的衣著,一個赤著精壯上身,只下面套了條睡褲,一個披拂著凌亂的襯衫,露出被外的大小腿光著一截,讓祝微星立時想到昨夜遊魂前兩人廝混的種種紛亂場面生出了只屬於活人才有的羞赧。慶幸的是,鬼魂無法臉紅,尷尬也沒人看見。
還是快回到來處吧,祝微星想,趁著這誰還在睡。
可最讓人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管祝微星如何貼近如何嘗試,他都附不到床上的那具身體裡,他無法呼喊,無法觸摸,他像被摒棄在整個世界外,獨處一方異度空間裡。
再看沉眠的姜翼,仍靜靜的睡著,抱著懷裡沒有靈魂的軀殼,對自己身處絕境毫無所覺。
祝微星再冷靜也不禁開始緊張姜翼的一語成讖。莫不是真回不去了?自此之後他只能以這種姿態在另一個世界注視著這個人?
正當恐懼慢慢向他侵襲,床上前一刻還睡成死豬的男生一下抬起了眼皮,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到虛空里的祝微星身上,眼中一片清明。
姜翼問:「回不來了?這算什麼?」
又自問自答,「作死的結果。」
他那一如既往「老子他媽早告訴過你讓你不聽我話現在活該吃苦頭」的討人厭態度,反倒讓祝微星霎時間鎮定了回去。
至少姜翼還能看到自己,至少姜翼還能。
所以現在要怎麼辦?
祝微星無法說話,也不知道自己在姜翼眼裡是有清楚的輪廓人型還是只一團模糊的空氣。他一邊想辦法,一邊在屋內繞圈,不管如何,得先告訴姜翼把周圍所有的狼藉先做個清理。
姜翼雖白了他一眼,但似乎懂了祝微星意思。小心鬆開懷裡人,再不情不願的起身。也不穿衣服,刨了刨亂七八糟的頭髮,開始翻祝微星送他的吸塵器。沒想到最後還真要用上這東西。
組裝好後,姜翼里里外外打掃起來,遇著還在房裡小幅度打轉的祝微星,姜翼煩躁:「走開,真把你吸走嘍。」
雖不認為那機器會有此奇效,祝微星還是乖順的閃到了一邊。
他重新貼近床上那合著眼的人,許是才反覆看過視頻里的另一個自己,再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著這具身體,讓祝微星生出極強的割裂感,從夜到晝,恍如隔世。
看著看著,他又發現,床上的人極度安靜,離開魂魄後,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皮膚嘴唇都隱約呈現出缺血的蒼白色,就像一具虛假的皮囊,栩栩如生得幾近可怖。
而這樣的人,竟被姜翼毫無心理障礙的抱著睡了一整晚。要是連溫度也是冰冷的,那感覺……祝微星簡直不敢想像。
望向沒事人一樣吸著地的背影,祝微星一瞬間心情複雜。
像背後長了眼睛,姜翼頭也不回地問:「知錯了?」
祝微星又不能說話,當然無法回答。
而姜翼也不需他回答,逕自道:「現在兩種選擇,一種等著,另一種找人幫忙。但那些神婆大仙……就不知靠不靠譜了。」明明已遇上那麼多玄事,姜翼提起他們仍充滿嫌棄。
而他的想法也與現在的祝微星不謀而合。祝微星也想先觀察下今夜能不能回到身體裡,實在不行,就去找宋奶奶幫忙。
果然,天塌下來姜翼都是這幅「這他媽什麼芝麻綠豆的狗屁事」的樣子,讓祝微星也不覺認為船到橋頭或許真會自然直。
打掃完房間,姜翼去穿衣洗漱準備狗糧。
祝微星隨在他身後,忽然覺得這樣的狀態和視角莫名的熟悉,周身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既視感。
本擔心大款會否因能感知到什麼而生出異樣表現,結果狗也慢吞吞朝他走來,圍著祝微星所在的位置聞聞嗅嗅,後狀若高興的搖起了尾巴。
這一幕竟也莫名的似曾相識。
之後這一人一魂一狗便以詭異的姿態在屋內相處起來。
姜翼照常的躺躺睡睡打遊戲,與前一陣腦袋壞了祝微星在此陪著他時沒什麼不同。甚至因自己走到哪兒祝微星便跟到哪兒,姜翼的心情還挺明媚,一度甚至哼起了歌。成功遭到大款側目,父子倆差點又吵起來。
祝微星當然沒這人心大,趁此將昨夜至今的種種線索重新復盤串聯。
那棟湖中別墅,光從外型來說,幾乎可以斷定同故人坊的月光園是同一位設計。而祝微星在那裡遇到了繆斕,那至少有九成九的概率,房子的主人就是燕瑾涼。
問題便來了,自己的骨灰為何會在那裡?是否當初就是他們從廷芝手中將其拿走?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