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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甘藍自嘲地笑了笑,「興許他那會兒是急著買酒喝,或是急著去賭,人牙子又是黑心的居多。先是我,之後是我弟弟……他就是個賣兒賣女的貨色。我娘又是性子懦弱的……唉,我們家那本經,念起來氣煞人。後來是我運氣實在太好,遇到了府里的管家,他瞧著我資質不錯,便讓我和水香等小姐妹一同習文練武。我正式當差之後,還算勤勉吧,管家將那張賣身契還給了我,之後月例也是一分不少的給我。我積攢下一些銀錢之後,找到了弟弟,把他從一個富戶家裡贖了出來。」
她和水香這一類丫鬟,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月例都是由外院單出,每月有二兩月例可拿,每辦妥一件差事,又有另外的賞錢,少則十兩二十兩,多則一二百兩甚至更多。是以,只要不是揮霍無度的性子,有三兩年便能積攢下一筆讓尋常僕婦咋舌的銀錢。只是,這些不能對別的丫鬟提及,別人可不會覺得她們所得一切是應當的。
裴羽放下筆,握了握甘藍的手,「你這日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甘藍感激地一笑,「奴婢總歸是命好的人,眼下那個敗類已經不在了,我和弟弟能照看著娘親過活,日子還算過得去。」
「那你娘呢?身體可好?你爹那個樣子,她以前的日子肯定也特別難熬……」裴羽說著話,便想到了甘藍正月迄今只得了三日的假,眼下小酒館又是剛開張,忙道,「等會兒你就回家去看看吧,房裡現今也沒什麼事。要帶上四色禮盒,嗯……等我再備下一些物件兒,你一併帶回去。看看家裡的情形,打理好了再回來。」這丫頭平日為她做的太多,該在適當的時候予以回饋。
甘藍聞言,不由淚盈於睫。
「聽話。」裴羽又握了握甘藍的手。她的日子,一直是風調雨順,如甘藍這般的經歷,於她而言,真是聳人聽聞。
甘藍吸了吸鼻子,行禮承諾道:「奴婢日後會盡心竭力當差。」
「嗯,好好兒跟著我,最好是日後嫁了人,也能在府里繼續當差。」裴羽笑著扶起她。
甘藍只有片刻扭捏,隨後道:「奴婢也想一輩子服侍夫人,並不想嫁人。但若真有那一日,您別、別把我指給外院的人,要是那樣,我可就回不來了……」
「行啊,答應你了。但最好是你自己找到個合心意的人。」裴羽由衷地笑起來,揉了揉甘藍的臉。
甘藍靦腆的笑著,重新拿起墨錠磨墨,接著說崔振和藍氏的事情,語氣有些蕭索:「聽我弟弟說,崔四公子每晚都到那條街上,都是宵禁之後,但也只是站在茶館外凝望一陣子,就算是茶館還開著門,他也不進去。」
那般的情形,真是讓說著、聽著的人都唏噓不已。
當日下午,甘藍帶著四色禮盒及裴羽的賞賜回到家裡。母親孫氏和弟弟福明見她回來,都是一團歡喜,得知那些名貴的補品、衣料、物件兒是蕭夫人賞的,對她的處境愈發放心。
孫氏廚藝不錯,各色下酒的小菜都做得很地道,眼下福明也學會了,酒也是原汁原味,沒動過歪腦筋,是以,小酒館開張之後的生意比起同行算是很好。
甘藍見此情形,真的放下心來。
當晚,母親、弟弟在打烊之後跟她說了一陣子話,便歇下了。小酒館後面只有兩個用來安歇的房間,母子兩個考慮到她習慣了優渥的環境,當晚便在一個房間擠一擠,專門給她騰出一個房間。
甘藍作勢睡下之後,過了一陣子,因為惦記著對面的藍氏和據說每夜前來的崔振,披衣下地,到了臨街的窗前,將一扇窗推開一道縫隙,搬過一個條凳坐下。過來片刻,覺著不妥,索性將所有臨街的窗戶全部打開,找到一個最宜觀望的位置,重新落座。
尋常人不會在意這等小事,若有人在意,她也會及時察覺,隱藏自己。
京城三月的夜,空氣清甜,月光清明。
長街遠處,一派寂靜。近處,只有藍氏所在的酒館中尚有一盞燈光,溫溫柔柔地搖曳著,臨街的門虛掩著,似是在等誰推門而入。
甘藍側耳傾聽很久,不聞馬蹄聲或腳步聲。
難道是今日運氣不佳,崔振不會前來?又或者,是崔振的身手太好,腳步聲已到了無聲無息的地步?
早知如此,就到房頂上去觀望了。
甘藍心緒煩亂期間,見到茶館的門打開,藍氏走出來。她斂起思緒,凝眸望去。
藍氏抬眼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半晌,又望向長街盡頭。
更鼓聲一聲聲傳來,甘藍這才發覺,已是四更天。
藍氏不為所動,保持著靜默的姿態望著遠處,良久,收回視線,卻並未回房,而是舉步離開茶館門前,走向東面,再踱步至西面盡頭,來回漫步。
是那般纖弱的透著孤單寥落的身影。
甘藍全無睡意,臨窗靜坐,一次次看著那人影經過、消失、再出現。期間,她留意到有個纖巧的閃爍著晶瑩光芒的物件兒落在通往茶館西面的地上,聲音微不可聞。
藍氏並未發覺。
甘藍只希望那不是貴重的物件兒,失之不可惜。
隱隱的,有漸行漸近的颯沓的馬蹄聲打破整個長街的靜默。
藍氏步調如常地返回到茶樓門前,靜立片刻,迴轉室內。
隨即,馬蹄聲在街角處停下、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