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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你欺負我的?」裴羽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指責。
原來他還會欺負弱女子,第一次聽說。最重要的是說話的人眼神澄澈、態度認真。這盆冷水澆的……蕭錯揚了揚濃眉,又想起她之前的害怕,眼中笑意不自覺消散,恢復了慣有的沉鬱清冷。
說她什麼好?他一時詞窮。
裴羽察覺到他神色的細微變化,暗自沮喪。
他最叫人打怵的就是這一點,七情六慾全在心裡,神色不見絲毫端倪。而她在他面前,曾做慣做熟的表面功夫、掩飾情緒的能力跑得無影無蹤。
「我說錯話了。」裴羽反思之後,身形一動不動,小聲認錯。
蕭錯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她一縷髮絲,「沒說錯。」她跟他說話不過腦子是常事,他上火的是她的態度。
裴羽繼續認真地思前想後,隨後低眉斂目,輕聲解釋:「我相信你,真的。只是心慌的時候,會不自主地往壞處想。」末了抬手扯他的衣襟,「你別生我的氣。」
蕭錯很受用,卻故意道:「三言兩語就想打發我?」
裴羽悶了片刻,「我不是給你做了好多衣服麼?」
「也是。」蕭錯無聲地笑了笑,把她的小臉兒按到胸膛,「不需害怕,我又不傻。」
「嗯。」裴羽高興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的情緒是那麼容易被他左右。他想要她開心是那麼輕易的事。
只因她是真心待他。
這讓他更清楚以往對她無形的虧欠,亦因此生出滿足、喜悅。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輕輕撫著她的背,「安心睡。」
孩子氣就孩子氣吧,本就要等待她長大。只當提前學著哄孩子了。
說來好笑,他連蕭銳、蕭錚都沒哄過。小時候最不喜他們淘氣哭鬧,整日裡和玩伴往外跑。雙親辭世後,懂事了,那時想照顧他們,卻無時間、精力,亦是明白,自己盡到責任頂門立戶,手足才能過得安好。
這些年,從王府侍衛轉到軍中歷練,再至金戈鐵馬、暗中剷除佞臣餘孽,終是不負雙親寄望光耀門楣。
只是,有所得便有所失。
蕭銳、蕭錚由裴府照顧幾年之久,逐日定型的性情或是散漫不羈,或是一板一眼——三兄弟聚首的時候,宛若陌生人,客氣、疏離。
知道因何而起,所以不失望。得到功名、榮華之後抱怨錯失了手足情,那叫人心不足,也叫得了便宜賣乖。
征戰期間,他得到很多過命的弟兄。那樣的情義,在危難時,能為了彼此拼上性命。
那樣彌足珍貴的情義,不是他的責任。
他此生不可亦不會推卸的責任,是兩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父母辭世前的殷殷寄望、哀哀叮囑言猶在耳,他永不會食言。
在自己無心成家沒資格娶妻的時候,他無意間得知二弟與成國公長女兩情相悅,便促成了那段良緣。
二弟二弟妹成婚,很多瑣事便擺到了明面上,例如庶務和內宅事宜。
庶務這方面,二弟、三弟打死都不肯接手。內宅事宜,即便是他始終不成親,讓二弟妹打理家事也不妥——三弟成婚之後呢?他是長子,只要不半路猝死,便會承擔責任,亦從而享有長子的權益,但是二弟三弟不同,他們所處的位置除了長幼之別,是完全相等的地位——沒了雙親幫忙謀劃,他們的前程需要自行斟酌。
兄弟兩個不計較這些是一回事,各自娶進門的妻子計較與否卻不好說。女子之間的是非看似瑣碎微小,一個不留神就會捅出亂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會兒不欲成家屬實,但也沒打定主意孤獨終老。那時候他想,萬一娶妻呢?把人娶進門來,為的就是讓妻子與妯娌在後院為著家務事不得清淨麼?
是這樣,他藉故搬出什剎海,尋一份清淨,亦是防患於未然。
過幾日,二弟與二弟妹就要搬來同住了。
那其實是他一直希望而無信心的事情。有手足,又無過節,他當然希望兄弟三人拉近距離,不是只為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緣故同心協力。
手足情,若非徹骨的失望在先,有誰能割捨?
只是——兄弟是他了解的,弟妹則是他完全陌生的。
蕭錯撫了撫懷裡的人的背。
放任心緒多時,她已酣眠。
這樣個孩子氣的人,能將自己放在應當的位置對待妯娌麼?別與妯娌生嫌隙才好。
要再吩咐內院管事、外院管家幾句,留心些。
二弟妹的性情……他很快就放棄這猜測——連二弟妹什麼模樣都記不清,拿什麼依據去揣度人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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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明媚的陽光映照入室。
裴羽坐在三圍羅漢床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看似神色如常,實則滿心沮喪。
早間醒來的時候,蕭錯已經出門。
起身之後忙不迭的找如意,才知它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這兩個,哪個她都喜歡,哪個都不給她足夠的機會。
今日,蕭錯也會回來吧?
一想到昨夜的親昵,心跳總會略略一滯或是加速,繼而便是些許頹然。
她如今完全是生手拉胡琴,找不著調,面對的一切,於她都是陌生、新奇、不安。
也有不甘心——掌控相處情形的那一個,為何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