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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舞弊、欺男霸女、殺戮,這等罪名若是落實到頭上,任誰也受不起,饒是根基深厚的佟家也受不起。
可也正是因為佟家根基深厚,這些案子才會一直沒能浮出水面,一直有人上下求索無果,一直有人在暗地裡忍辱偷生。
一定的界限內,有人只需一兩句話,便能決定一些無辜的人的生死。
而這些真相一旦被披露的時候,便是一些人現出真面目的時候——
佟尚書聞訊後便告病回家,回家後見到佟夫人,便給了她狠狠地重重地一耳刮子,「宮宴當日你到底跟蕭夫人說了些什麼?事情怎麼會到了這個地步?這要是鬧起來?我還能不能活了?佟家還能不能立足於官場了?」
佟夫人當下是被打得暈頭轉向滿心惶惑,聽清他的言語後就急了,站直身形,冷笑道:「我跟蕭夫人說什麼?人家什麼都容不得我說就甩手走人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怎麼,還要我賭咒發誓不成?
「你說的事情是不是憑空鬧出來的三樁案子?怎麼好意思問我的?到順天府告狀、順天府尹審案、遞摺子上去需要幾天?啊?!」
「……」佟尚書被妻子問住了,立時啞火。
佟夫人理一理已染了霜雪的鬢角,愈發地理直氣壯:「還說什麼鬧起來你能不能活?虧你有臉說!那些個不肖子孫、狐朋狗友不都是你慣出來的?!瞧瞧,現在都是個什麼德行?給你闖出滔天大禍了,你高興了吧?你那嫡長孫,可是我們的嫡長子的兒子!現在可怎麼好?!」
他們的嫡長子,正是為了穩固家族清流的超然地位,才去官學做了山長。
佟尚書默然無語。
佟夫人的脾氣卻被那一巴掌打得特別旺盛:「鳳舉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啊?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只瞞著我們這些婦孺?這不就是科考舞弊麼?這是多大的罪過,你們擔得起麼?!「
語聲落地,室內陷入長久的靜默。
佟尚書滿臉頹唐。
佟夫人則是先被自己的話驚到了,隨後便覺得那很可能成真,再之後便確定了,末了只是少不得一陣心驚膽戰。
待到夫妻兩個回過神來,佟夫人如喪考妣,佟尚書則打起了精神,「我要出去一趟。」
「去見誰?哪位大羅神仙能幫我們走出困境?」佟夫人從處想,都樂觀不起來。
「誰也不知道,總要去試一試。」佟尚書說。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佟尚書乘著一頂小轎離府,七拐八繞多時,最終去了長公主的府邸。
然而事實證明,佟尚書所作的工夫都是無用功:錦衣衛在楊錦澄、楊錦瑟、葉奕寧分頭率領屬下徹查之後,三樁案情很快水落石出,而要問罪的,只能是佟尚書及其朋黨。
當日午後,長公主造訪蕭府,為的是與攸寧說說話。
攸寧以禮相待,將她請到了正房待客的小花廳。
寒暄之後,彼此只留了親信在身邊,長公主道:「濟寧侯林陌如今享有盛譽,好些人說什麼林侯驍悍無匹、謀算無雙。」見攸寧瞧著自己,又自然而然地道,「是不是捧得太高了?」
攸寧對上她視線,漆黑如墨、燦若星辰的眸子凝住長公主,「懷疑首輔大人捧殺?」
長公主搖頭,「我知道蕭蘭業惜才,從來是盡心竭力扶持棟樑之才,不拘文武。只說林陌,沒他運籌帷幄、及時調度軍需,一些戰功怕是難以到手,林陌的事,有人不免奇怪,他明明不及鍾離遠與蕭蘭業,得到的稱頌卻要勝過他們。」
「……」攸寧不接話。
長公主繼續道:「只怕他如今已當真,打心底以為自己能與前人比肩,不會認為自己也會有虎落平陽的時候。」停了停,澄清一般地道,「我倒不是關心廟堂上的事,只是你與濟寧侯夫人相識,不免多想一些,想多提醒一句。」
攸寧輕輕一笑,「種樹的人,只負責選好苗子,是不是長成歪脖樹,不可強求。」
長公主則道:「真長歪了多可惜。」
「又不是鍾離那般不可替代。」攸寧直言不諱,「文官有得意忘形的苗頭,可以讓他摔跟頭坐冷板凳,沉澱心性,如果迷途知返,終可成材。
「武將不同,不論自身心智、運道,皆不可測,不可控。銳氣這東西,有人越挫越勇,有人一挫就沒,人也就廢了。
「有軍權的人,沒法兒摔打。在沙場上讓他吃虧,那是用將士的命開玩笑;在官場著意設絆子磨練,他說不定會帶得將士對朝廷心生不滿,一發昏來個譁變,何苦。
「最好的情形是我或鍾離潛移默化帶出來,但那又明顯不可能。獨當一面的名將,可遇不可求。」
長公主認真思忖著他的話,「所以,武將有不好的苗頭,只能等他自己醒過神來。」
「對,跟習武一樣,同樣一套心法,誰能登峰造極,誰會走火入魔,全在自身。」
長公主深凝著攸寧,「你可知自身和夫君到底是何處境?」
「不敢殿下費心。」攸寧道,「該來的,終究會來,我自認很明白。」
「的確。」長公主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該來的風波,終究會來。不論蕭蘭業為何娶你,你日後就是他的軟肋,我或許不能刁難他,別人卻不是我。」
攸寧就笑問:「知道這些事情的人有很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