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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寧抓了一把糖給她,態度柔和而認真:「聽起來事情應該不小,你且說來聽聽。」
就像上一次,被時夫人及其丫鬟刁難的時候,清竹不想哭,但夫人給自己撐腰的時候,眼淚就忍不住了,這次亦然。
她的小手攥緊了夫人賞的窩絲糖,頭垂得更低,眼淚掉下,但竭力讓語氣平順:「奴婢是被父親和繼母賣進來的,當時是為了給繼母生的弟弟辦滿月酒。
「來府里當差之後,繼母每個月都會過來,如數拿走我的月例,這一陣聽說我當差還算得力,每次都要我連平時得到的打賞都如數交給她,拿到的少,就會肆意翻找,還……還順手拿走過同屋姐妹的銀錢……」
說到這兒,小臉兒漲得通紅,寫滿了羞恥與委屈。
府里對下人一向寬和,因而誰家裡來人的時候,通常都會得到帶著家人到住處說話的便利。卻是不想,這於別人的福氣,於她卻是禍。
頓了頓,清竹補充道:「姐妹被拿走的銀錢,我都還了。我私下裡得到的打賞,都請廚房管事媽媽幫我存放著。」
「是不是齊貴家的?」攸寧柔聲問道。
「是。」
攸寧頷首,「想來你有了什麼決定?不妨仔細說說原委。」
清竹稱是,娓娓道:「繼母總是拿不到更多的銀錢,對我愈發厭棄,不止一次說過,我要是不聽話,不跟家裡一條心,等我長到十二三的時候,就把我贖出去,賣到風月之地,說應該能賣個好價錢,要不就給我找個鰥夫。
「上個月我回家,父親也是這麼說。
「夫人,我只想留在府里,想離開那個家。但是,問過好幾位媽媽、姐姐,她們都說這關乎我簽的契書,而且不管活契死契,有一份都在我父親手裡。
「我想請夫人給我指條明路,是不是我攢夠了足夠的錢,到時候就能從父親手裡換回那份文書?而我想留在蕭府,是不是可行的?」
攸寧聽了,沉默片刻,對清竹招一招手。
清竹走到她跟前,充滿希冀地望著她。
攸寧摸了摸她白淨姣好的小臉兒,神色愈發認真地問,「想好了?」
「想好了!」清竹用力點頭,「想了三四個月了。」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攸寧的讚許在於,這孩子有主心骨,而且求人的前提是先求己,做好了為目標努力數年的打算。而且——「你來問我,是因為聽說過我與唐家、生母的事,對麼?」
清竹立刻顯得不安起來,但仍是誠實地道:「……是,您一定知曉離開家裡的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奴婢便來求教了。」
攸寧眼中都有了些許笑意,「主要也是害怕,一直被家裡當搖錢樹。」以這孩子的家境,被早早弄到哪家做童養媳都未可知。好吧,她知道的好事也就那麼多,知道的歪門邪道可是一籮筐。
「是。」清竹又垂下了頭。
「事情我已清楚了,我只問你最後一次,想好沒有?」攸寧道。這是最重要的,有些人對家裡的涼薄是一時的,如她這樣不管不顧的終究是少數。
清竹仰起臉,目光決然,再一次用力點頭,「想好了。」頓了頓,又道,「奴婢不想每次回家都挨打挨罵了,我一想到家裡,有時候很想跳河投井。再有,也想有一日能有屬於自己的銀錢,買筆墨紙,學寫字算帳。」
幾歲的孩子,便有了尋死的心……攸寧曾有過,當時是因病痛和孤立無援,這孩子則是因著家裡予以的輕賤與羞恥。
攸寧緩緩頷首,摸了摸她的頭,笑容溫煦,「心意已決便好,我相信你。這一兩日,我便讓秋月姐姐、景管事幫你脫離家裡,日後就姓蕭,好不好?」
清竹大喜過望,一時間愣怔在原地。她只是來請夫人點撥的,卻不想,夫人會出手幫襯自己。
驚喜過了頭,便是喜極而泣。
回過神來,她一面抽泣著,一面退後兩步跪倒在地,用力磕頭,哽咽道:「奴婢……謝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奴婢會想盡法子報答您的。」
「這是說什麼呢?」攸寧親自把清竹扶起來,「你的事情於我只是小事,不要多想。」
而在這時,清竹又道:「賜姓的事,奴婢可不可以隨夫人的姓?沒有夫人,奴婢怕是一輩子都沒個盼頭。」
攸寧失笑,「我也不過是懶得換掉那個姓氏而已,但既然你有著心思,便也答應你。」
清竹哭得更歡,很快哭成了花貓臉。要到這時候,她才有了個五六歲的孩子該有的樣子,單純,不遮掩情緒,全沒了平時近乎過分的伶俐乖巧。
攸寧柔聲安撫一陣,喚來秋月,交代完事情原委,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對清竹道:「你和景竹一起去這孩子家裡一趟,把這事兒料理了。」
清竹生父繼母就算一直索取清竹例銀數年,就算齷齪心思成真又一再有榨取之舉,五百兩滿打滿算也夠了。那孩子是有主心骨的,誰都不能長期壓榨她,這是傻子都看得明白的事。
而對於她,便是先禮後兵的事:她手頭真不是一般的闊綽,能用銀錢解決的事,便是最簡單省心的,但若對方不知好歹,她也不介意下狠手。
外人都說,她唐攸寧最恨的是妾室庶女惡婆婆歹毒的小姑。恨個鬼呦,沒有不仁不負責的雙親,她哪裡會遭遇那些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