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
鍾離遠哈哈一笑。
他的笑容並沒變。但是,是不是只有在至親的人面前,才能有放下負累的一刻?
「要不要下盤兒棋?」鍾離遠問她。
「不。」攸寧搖頭,雙手拉過他一隻手,用雙手握住,「就這麼待會兒。」
鍾離遠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手指尖微涼,他的手指尖冰冷。
攸寧把他的手墊在面頰上,只一刻便移開,把臉埋在他膝上,淚水恣意流淌。
哭了也好,眼下只怕她已到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落淚的地步。鍾離遠笑容柔和,用空閒的一手拍撫著她肩臂,反覆安撫:「沒事,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攸寧悶悶地嗯了一聲,眼淚卻仍是忍不住。
鍾離遠不落忍,可又能說什麼?「那就好好兒哭一場,病貓。」
「你還不是一樣。」攸寧這時候還不忘還嘴嗆回去。
鍾離遠又一次哈哈地笑。
氣氛就這樣變得溫馨輕快起來,攸寧止了淚,邊用帕子擦臉,邊在他近前就座,問起一些小節來,例如這邊人手夠不夠,是否堪用;例如負責膳食的人手藝如何,能否妥善照顧……
她只是來見他、看他,不免一反常態,對他的衣食起居絮絮叨叨。
鍾離遠只覺熨帖之至,他連日趕路、要她入夜前來,也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她顧不上說,也不需說,便足以讓他心安。
.
攸寧惦記著鍾離遠的傷病,不敢敘談太久,適時地道辭。走到馬車近前,看到了負手而立的蕭拓。
她愣了愣,「以為你已經走了。」
蕭拓望了望天色。
唐攸寧也看了看天色,又端詳他,果然是剛睡醒的樣子,眼神不似平時鋒利。
「懶得騎馬,坐你的車。」他說著,自顧自上了馬車。
這倒沒什麼。她隨之上了馬車。
相對而坐,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很濃烈。她皺了皺鼻子,蹙眉,「你跟先生喝了很多酒?」
「……?」蕭拓睨著她。
攸寧認真回想,結果是先生也帶有酒味,但是很淡,「你自己喝了很多酒?」
「嗯。」
「跑人家裡灌自己酒,真好意思啊。」
「今兒是好日子,蹭吃蹭喝蹭車。」
攸寧笑開來。
「風動露滴瀝,月照影參差——什麼意思?」蕭拓為免她疑心,先一步道,「鍾離當著我面兒寫的。」
「來處是寫竹的詩,人自然就在竹園,先生根本就沒瞞你的意思。這麼簡單,蕭閣老居然想不通?」
蕭拓颳了刮眉骨,「琢磨過也就不用問你了。你們有很多這種暗語?」
「有一些。」
「回頭我們也定一些。」
「……好。」她給他斟了一杯車上循例備著的釅茶,遞給他的時候又猶豫了,「要不要再睡會兒?」曾行軍打仗的人,不論在何處,得空就能眯一會兒,她是知道的。
「不用。」蕭拓接過茶盞,期間無意中碰到了她涼涼的指尖,漂亮的劍眉便是一蹙,「你這爪子怎麼總跟死人似的?」
攸寧不搭理他。
蕭拓喝了兩口茶,漂亮至極的眉宇舒展開來,吩咐她:「往後不准大半夜出門,除非我陪著。」
「知道了。」攸寧應下之後才辯解,「今日是特例,要不是景竹手裡的蕭府名帖,我也沒法子出門,走不出多遠,就會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起來。」
「沒的吃都有的說。」蕭拓笑著嘆一口氣,「說起來倒真是我考慮不周,喝酒時提及你,瞧著鍾離不放心,便讓你們早些相見。」
「這樣很好。」
「你喚他先生,何故?」蕭拓一本正經的明知故問。
攸寧無法,只好提了提幼年的事。
「那就難怪了。」蕭拓凝著她,「他已回來,有人給你撐腰了,有沒有後悔應下婚事?」
「沒。但你要是後悔了,我可以找個被休的由頭,做足文章,讓你顏面上過得去。」
「滾。」
「……」攸寧抿了抿唇。
蕭拓瞧著她惱火的樣子,很是愉悅。
「餓了,再賞我一餐飯?」蕭拓說,「繞路去什剎海一趟。」
「好說。」攸寧問道,「有沒有很想吃的?」
「沒,管飽就成。」
「哦。」攸寧揚聲吩咐隨從先一步回去傳話,心裡則有點兒感慨:沒有什麼富貴病,是軍中治不了的,只要他是鐵血男兒。
之後,她腦筋飛快地轉起來,思忖著他與鍾離遠之間是否有她不知的淵源。
「思慮過重老得快。」蕭拓揶揄道。
攸寧橫了他一眼,「烏鴉嘴。」
「也怕老,怕變醜?」
「我又不像你,千年道行的狐狸似的。」
「……」輪到蕭拓沒詞兒了。
「恨你的人說的,有男有女。」攸寧也是白日裡聽丫鬟閒談才知道的,「他們還說,你仗著有權有勢有個好賣相,就變著法兒的作妖。」
「也是你的心裡話吧?」
「怎麼會。以後我幫你收拾他們,尤其嚼舌根兒的女子。」攸寧煞有介事的,「詆毀我們首輔,莫不是活膩了?」
蕭拓哈哈大笑。他當然清楚,她只是這麼一說。真在意流言蜚語,成婚前就氣得找不著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