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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在春風和煦的宮苑之中,想起了一檔子事:攸寧通過一名錦衣衛指揮僉事,問起該如何對待長公主。
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直覺使然?
可不論如何,事情是越來越有趣了。
翌日,時閣老、安陽郡主沒得到皇帝的口諭,仍然罰跪在御書房。而這消息,昨夜就已傳遍了半個官場,到了早間,朝臣已是人盡皆知。
蕭拓的摺子送進宮來。羈押西域總督的事,他攬下來,附有細緻的章程;補缺的事,他建議皇帝命內閣其餘人等舉薦,讓時閣老將功補過也行。另外,對於遼王那邊,他說了敲竹槓的提議。
皇帝看完,不自覺地笑了笑。朝堂之上,欽點了一名欽差,命其帶著聖旨趕赴遼東,向遼王問責,退朝之後,又親自耐心地交代了欽差一番。
朝廷這些年就沒富裕過,用兵在軍需方面,一向是勉為其難。眼下也該讓遼王出點兒血,給充盈國庫盡一份力。
接下來,她暫緩了蕭拓提及的別的事,仍舊晾著時閣老與安陽,改為到養心殿批閱奏摺、議事。
也有朝臣想為時閣老求情,她連人都不見,命宮人問明意圖,只回一個字:滾。
求情的人很聽話的滾了。
魏凡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皇帝的神色,見她其實並無惱意,甚而氣定神閒的,像是在等待什麼。
下午,他的感覺得到了印證:
深居簡出已久的長公主遞牌子進宮求見。
皇帝當即說請。
長公主與皇帝今年都是二十七歲,亦都有著傾城容色。
只是,皇帝在龍椅上坐的年月越久,越是寡言冷漠,不經意間,便會顯出駭人的戾氣。
長公主則一直是雍容高貴的氣度,眉眼間總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進到殿中,她從容行禮,恭聲問安。
皇帝讓她平身,淡漠地道:「有幾年沒見長公主了。」
長公主盈盈一笑,「是臣妹之過,往日裡只顧著誦經祈福了,身子又一直不大好,便不能時時來御前請安。」
「為誰誦經祈福?」皇帝牽了牽唇,直言不諱地問。
「為皇上,為您膝下的永和公主。」
皇帝視線回到奏摺上,「賜座。」
「不敢。」長公主欠一欠身,「臣妹進宮,是因聽聞一事,有個不情之請。」
「說。」
長公主娓娓道:「時閣老與安陽郡主在御書房罰跪,臣妹請皇上網開一面。次輔終究是皇上的親眷,郡主終究要喚我一聲姑母。郡主也罷了,次輔若是被這樣責罰的時間久了,折損的是皇上的顏面。」
「永和也是你的侄女。」皇帝只是道。
「正因此,皇帝才更要對次輔、安陽從寬處理。」長公主笑道,「永和公主今年十歲了,到了學女工的年紀,臣妹帶了些花樣子、幾幅繡品給她。」
「你與那些侄子侄女的情分一向深厚。」皇帝牽了牽唇,「罷了,你都來講情了,朕自然要給足你體面。」
長公主目光微閃,意識到了皇帝今日做派與往昔不同,但此刻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當即恭敬地行禮謝恩。
「永和很是掛念你,你不妨去看看她。」
長公主稱是,「臣妹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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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寧看著手中請柬上的簪花小楷,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長——
在她聽說長公主進宮的消息之際,對方的請柬便送到了她手中,而且請柬不是送到蕭府的回事處,而是有人通過筱霜送到她手裡。
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長公主對她的情形甚是了解?自然是的。
攸寧吩咐筱霜:「回話,說我五日後下午得空。」
她的日子要按部就班地過,也真不適合帶著病態見誰。
終歸是如願引出了那個人,現階段的目標已實現,其他的倒也不需事先思慮太多。如何的深謀遠慮,有時都會遇到意外,不如當下的見招拆招。
值得她深思的,倒是皇帝這兩日的一番作為。看起來,不論從哪方面來講,怎麼都像是在配合著蕭拓與她的心思?
遲一些,攸寧又聽到了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時閣老被訓斥了一番、罰俸半年,皇帝命其戴罪立功,舉薦出新一任西域總督人選;安陽郡主被皇帝責令回遼王府思過,最好是給她個說得過去的交代,認下所犯的過錯。而在此之前,趕赴遼東的欽差已經上路。
蕭拓那邊,一如對攸寧所說的,在家中待足了六日。
起初只因不放心她,後來便是希望留在家裡的時候,等來老太爺的回歸,想嘗試著與父親把一些先一步掰扯清楚,免得家中再生是非,擾得攸寧勞心勞力。
然而事與願違,老太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從加速趕路變成了不急不緩,偶爾甚至磨磨蹭蹭。
他實在沒工夫等,也不好派人把自己親爹從速拎回家中,只好回朝堂當差,只是特地就此事吩咐了管家、景竹、向松一番。
很煩。唯一可喜的,是攸寧確然好轉起來,這一次是又真的熬了過去。
情有多深濃,遇到風雨時才懂。
他比誰都明白,有時候萬中之一的意外,會導致人多重的殤痛。
他不敢堅信,自己與攸寧是一直被命運眷顧的人。
守在她床前的短暫時光中,所盼的唯有她安好,從而便又生出諸多後悔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