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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戰事,發生在三日前,幾乎全殲五千敵軍——敵軍逃脫的人,只有領頭將軍和近百名騎兵。而我軍傷亡人數相加,正是敵軍逃脫的人數。
換了別的國家,早就主動請降了,但這個敵國絕不會。他們自恃是遊牧民族,自恃永遠有棲身之處,並且,有著莫名其妙的驕傲:屢屢潰不成軍的血淋淋的事實,在他們眼裡,是被施加到頭上的侮辱,所以,屢戰屢敗,卻屢敗屢戰,目的不外乎是在一次次的交鋒哪怕慘敗之中,尋找強敵的軟肋。
可他們怎麼就沒意識到,唐意航是任何人都無法打敗的。——小刀每每想起,總是這樣腹誹。
唐修衡轉去洗了把臉,坐到矮几前,喚董飛卿:「吃飯。」
董飛卿嗯了一聲,片刻後才在唐修衡對面的位置落座。
唐修衡舉筷,先嘗了嘗魚肚煨火腿,牽了牽唇。
「還行?」董飛卿問。
「還行。」
董飛卿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這是他讓貼身隨從去就近的城裡淘換來的食材。
唐修衡應該是最沒架子的將帥,敵軍潰敗之後的修整期間,偶爾百無聊賴,就去伙頭軍那邊湊趣,起先是幫著給將士做飯菜,後來就找廚藝好的人學習廚藝。
董飛卿起先總是沒眼看,後來見將士因此愈發愛戴元帥,得空便也去瞧瞧。這一瞧,居然覺著挺有意思,便也跟著用心去學。一來二去的,兄弟兩個竟在軍中練出了一手好廚藝。
唐修衡曾開玩笑:「哪日你我落魄,一起開個小飯館兒。」
董飛卿當時由衷點頭,「先從小飯館兒做起,不愁沒有做成字號之日。」
小刀在一旁聽著,臉都要抽筋兒了,引得兄弟兩個哈哈大笑。
此刻,唐修衡對董飛卿端起酒杯,「皇上的密信之中,又提及封賞你之事。」
董飛卿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一口喝盡,隨後道:「替我婉言謝絕吧。」
唐修衡失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親自斟酒,「考取功名的話,作數麼?」
董飛卿說:「當然。」
「考中之後——」
「再說。」
唐修衡沒轍地笑了笑。
董飛卿道:「哥,到時候你也跟著湊湊熱鬧吧?」
「什麼?」
「科考啊,」董飛卿笑說,「到時候你混進去,一準兒能高中。」
「那可真是閒得橫蹦了。考不中是丟人現眼,考中了是平白占用一個名額——我總不能放著武職不干,跑去翰林院熬資歷。」唐修衡睨他一眼,「我爹不打得我眼冒金星才怪。」
董飛卿哈哈大笑,「他才捨不得,至多是把你拎到程叔父跟前,讓叔父修理你。」
唐修衡眼中有了笑意。
董飛卿繼續道:「叔父一定說,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去試煉一下文采是好事。滿京都的人都知道他護短兒。」
唐修衡的笑意到了唇畔。
小刀出去一趟,回來時手裡多了一疊信件,匆匆看過之後,分成兩份,分別送到唐修衡、董飛卿近前。
兩個人風捲殘雲地用過飯,命人把飯菜撤下,淨手之後,喝酒間隙,逐一拆開幾封信件,斂目閱讀。
這次,寫信給他們的是相同的幾個人:程家的人、開林、薇瓏和柔嘉公主。
「這小丫頭寫信給我們的時候可不多。」董飛卿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柔嘉的信,隨手撕開信封,取出信紙,一目十行地看完,笑得手抖。
唐修衡正在看程祖父寫給自己的信,老人家寫信之前,聽說了他在一次戰事中為了保護一名參將受了輕傷的事,字裡行間皆是對他的心疼和讚許,說意航,你能不能愛惜自己一些?祖父要你毫髮無傷地回來,答應我。
老人家的關愛輕柔牽動著他的心弦,他在心裡說「答應您」的時候,抬眼看到了笑成那個德行的董飛卿,問道:「怎麼了?」
董飛卿笑道:「柔嘉公主跟我說,這輩子都鬧不懂的兩件事,其一是唐意航這慢性子能成為不世出的悍將,其二就是陸開林那廝活來活去活成了沒記性的。」
唐修衡揚了揚眉,「開林怎麼招她了?」這些年了,說他慢性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習慣了,說開林沒記性的人,柔嘉是頭一個。
董飛卿笑道:「說開林哥答應送給她一隻鸚鵡,她傻等了倆月,連根鸚鵡的毛都沒看著,就去問開林哥,怎麼說話不算數。開林哥反過頭來問她,什麼時候答應過這事兒了?說一定是她記錯了。」
唐修衡也跟著笑起來,「開林這日子也夠辛苦的,當差之餘,還得哄孩子。」柔嘉與薇瓏同年同月生,小他和開林八歲。
「可不就是麼。」董飛卿笑道,「等會兒你瞧瞧她寫給你的信,一準兒是讓你幫她數落開林幾句。」
唐修衡一笑。
「不過,這小孩兒除了告狀,也正兒八經地誇了咱倆一通。」董飛卿胡亂把信紙塞進信封,「但是,一看就是皇上說過的話,她搬到信里了。」放到一邊,拿起薇瓏的信,用裁紙刀拆開,「還是看看咱們妹妹說了什麼吧。」
離京前,他把自己養的大黃狗、兩隻小貓、兩株蘭草交給薇瓏照顧,珍愛的藏書、名畫悉數送給那個小仙子一般的妹妹。
薇瓏一向把他當成兄長之一,在信里說的一向是尋常小事,例如大狗小貓對峙,換毛時弄得哪兒都是貓毛狗毛;例如她跟花匠學了園藝,親自照顧著兩株蘭草,情形喜人;例如她跟程家嬸嬸學畫、跟雙親學造園有了哪些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