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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裡,嬸嬸見她資質不錯,特地把她引見給叔父,讓叔父得空就看看她的筆墨。
便是這樣,叔父與她結緣。
叔父在官場上,說他跋扈、狠辣、過於彪悍的人太多,相見之前,她其實有些躊躇:那般的人物,一品大員見了都打怵,何況她一個小孩子?
可是,在家中的叔父,一點點架子也無。
初次相見,叔父問了她幾句話,便走到棋桌前落座,對她招一招手,「來,跟我下兩盤兒棋,有什麼話,邊下棋邊說。」繼而對嬸嬸道,「給我們爺兒倆做些點心吧。給徽姐兒的你看著辦,給我的可別做甜的,不然可跟你沒完。」
嬸嬸笑著說好。
她聽了也想笑,覺著叔父有點兒孩子氣。
其實,叔父在雙親和妻子面前,就是有些孩子氣——說是至情至性也行,想什麼就說什麼,沒個正形,不少時候都讓人覺著,明明是他占理的事兒,他卻偏要用胡攪蠻纏的路數——真不能怪老太爺動輒對他吹鬍子瞪眼的。
當天,她和叔父下完兩盤棋,叔父笑微微地說:「我就不讓你正兒八經地拜我為師了——你應該聽說了,當初你嬸嬸就做過葉先生的學生,我破例收個女學生倒是沒事,但她不能答應——在我們這兒,差了輩分,她對別人大方,跟我卻很是計較這些。葉先生懶得染指的學問,我跟修衡、開林、飛卿都有涉獵,你遇到不懂之處,只管來問我們。」
她歡歡喜喜地稱是,對叔父的印象完全改觀,隨著之後的一次次相見,很快如親人一般親近。
叔父、嬸嬸待她,一直就像是對待自家的孩子。她犯錯闖禍了,要麼是被蹙著眉的嬸嬸數落一通,要麼就是在笑微微的叔父跟前罰站。她最怕的是後者,那種情形下的叔父,笑容總讓她覺得涼颼颼的,委婉點出來的她的過錯,都是正中要害。
後來與修衡哥熟稔了、親近如兄妹了,知道了修衡哥偶爾也會犯錯,也會被叔父整治得不知所措,笑得不輕。
當時修衡哥就拍著她的頭說:「你還好意思笑?我是男孩子,免不了犯錯,可你是女孩子,怎麼也動不動闖禍?下回你再淘氣,我就給師父出主意,幫他修理你。」
她就說好啊,你不妨慢慢想著整治我的法子,但我可不見得再犯錯。
跟修衡親如兄妹了,便連帶地與愷之哥、開林哥、董飛卿……等人逐日熟稔起來。
作為程家大公子的愷之哥,性子要比修衡哥、開林哥跳脫淘氣些,又比董飛卿沉穩懂事些,真把她當親妹妹。——說起來,最寵她的,是他。
愷之哥哥說過:「薇瓏歸修衡哥管著,你呢,就歸我管了。打小我就盼著有個妹妹——像你這種性情的妹妹。總算是找到了。往後誰委屈你,你要是不跟我告狀,我可跟你急。」
她笑著說好。
辭別那一日,見過嬸嬸、叔父、祖父、祖母之後,才去見愷之哥哥。
他看著她,說:「你打的什麼主意,我早就看出苗頭了。也好。這就是你蔣徽才做得出的事兒。去吧,四處看看,開開眼界,遲早我也會出門轉轉。但是,何時累了,一定要回家來,家裡有你的叔父、嬸嬸、哥哥等著你。祖父、祖母,也是你的祖父、祖母。」
她淚盈於睫。
「蔣徽,」他凝視著她,「在外一定要好好兒的。記住,你要是在外真出了什麼岔子,我們都會恨你——你就不是應該出事的人。別讓我擔心,好麼?」
是與叔父酷似的容顏,在說那些話的時候,語氣也與叔父相仿,只是多了些兄妹之間該有的隨意。
她用力點頭,說我一定好好兒的,真到了過得不好的時候,會告訴家裡的。
他放下心來,隨後取出一個荷包,斟酌之後,選出五張小面額的銀票,遞給她,「給多了,你一定不肯要,只能給你點兒零花錢。收著,不然我可不讓你走了啊。」
她笑著接過,是五張二十兩的銀票。這是她可以接受的。
——她與程家,一點點的血緣關係也無,但是這一家人,就是她最親最近的親人。
在東次間窗前的圓幾前落座之後,程夫人笑盈盈地端詳著她,「愈發的標緻了。只這樣瞧著,就想把你帶回家裡去,每日嬌慣著。」
蔣徽也笑望著嬸嬸,「我跟您想的可不一樣。往後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拉著您和我在街上四處閒逛,看看有多少人以為您是我的姐姐,而非長輩。」
程夫人笑開來,「鬼丫頭,拐著彎兒捧人的本事見長了。」
「我說的是心裡話。」蔣徽笑著伸出手去,又握住了嬸嬸柔軟秀美的手,「看到您,真的太高興了。」
程夫人卻嗔怪道:「這話說的,好像多記掛我似的。但這兩年多,只給我寫過一封信。有這麼混帳的孩子麼?這筆帳我可是記下了,你就等著吧,往後有你好受的。」
蔣徽耍賴地笑起來,「我不愛寫信,您又不是不知道。在外面也真沒長久的落腳之處,就算寫信,能跟您說什麼啊?」
「寫信不能說的,就當著我的面兒說吧。」程夫人笑道,「我心裡有數了,寫信告訴愷之。他陪蘇家二老太爺出門,其實就是存著去找你和飛卿的心思。你們兩個回京來,他高興得不得了,前兩日你叔父收到了他的信,說儘量從速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