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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程詢這人,行事手段從來讓人摸不著規律,你覺得他該強勢霸道的時候,他能慢吞吞地跟人磨嘰好幾年;你覺得他該從緩行事的時候,他給你來一出雷厲風行果決狠辣,別說被他整治的人措手不及,看著的人都暈頭轉向。
是以,寧博堂總覺得這人太可怕,還是守著本分、離遠一些為好。
而在這種事情面前,他做不到置身事外。
程詢這樣的權臣,世人可以恨他、罵他、算計他――那都是他站在榮華之巔理應承受的,但絕不能埋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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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董飛卿的手下每日早出晚歸,行蹤不定,董志和愈發心安。
至於萬鶴年那邊,呈上訴狀當日,大理寺卿便黑著臉把他關進了監牢,隨後,帶著訴狀去了刑部,與刑部尚書商議之後,這日聯袂進宮面聖――告當朝首輔的案子,不是他們敢接的。
皇帝詢問幾句,溫聲道:「萬鶴年……這個人,朕有些印象。」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一起給他提醒。
皇帝記起了整件事,神色便冷了三分,「那廝這些年都在罵朕的首輔,到眼下還不解氣,跑到京城來生事了?」
兩名臣子自是不便接話。
皇帝取過那份訴狀,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這狀子上的言辭,比起他動輒不帶髒字的罵人,顯得過於溫和了些。」他把訴狀放下,輕拍一下,「程知行近日沒了次輔幫襯,忙碌的很,沒工夫理會這等事。先把告狀的關起來就是了。」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齊聲稱是,繼而告退。
皇帝語氣淡漠地叮囑一句:「此事,不論任何人問起,一個字都不要說。」
二人恭聲領命,卻已明白皇帝的用意:只要他們把皇帝的話複述給別人聽,有心人便能揣摩出聖意,要湊熱鬧彈劾程詢的,興許就會話鋒一轉,裝腔作勢地為首輔鳴不平。
皇帝一面批閱奏摺,一面若有所思,過了好半晌,傳錦衣衛指揮僉事到面前,吩咐道:「程知行外放廣東期間,錦衣衛隨行,定時傳密信給朕,稟明他及當地諸事。那些密信已經在錦衣衛存檔,給朕找出來,預備著。興許過幾日就能用上。」
錦衣衛指揮僉事稱是而去,心裡直樂:皇帝有時候特別有意思,就像是隨身攜帶著小帳本兒,只怕官員不跟他翻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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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回到衙門,特地去監牢看了看萬鶴年。
萬鶴年一身布衣,是個分外清瘦的小老頭兒,面相透著倔強。
大理寺卿走到牢門前,道:「料想著你在京城也沒落腳之處,離了大理寺,說不定會四處散播辱沒程閣老清譽的糊塗話,是以,便安心在這兒住一陣吧。」
萬鶴年聽了,不言語。
大理寺卿也不惱,道:「你那些文章,我抽空看了看,覺著你過得委實辛苦:已經是平頭百姓的日子,卻時時處處地留意首輔的大事小情,雞蛋裡頭挑骨頭。我真疑心首輔上輩子欠了你八百兩銀子。」
萬鶴年緩緩地闔了眼瞼,閉目養神。
大理寺卿問道:「你過得一窮二白,怎麼到的京城?能不能告訴我,是哪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慫恿你做這種事?」
萬鶴年似是入定一般。
「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紀,又有過清官的名聲,我真要先賞你一通板子。」早就被罷職的萬鶴年狀告程詢,便是民告官,應該二話不說就往死里打一通。
萬鶴年還是沒有反應。
「你好生掂量一番吧,」大理寺卿好心規勸了兩句,「別弄得做過清官卻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到那時候,沒人會再縱著你謾罵首輔。」
陳家的一名管事媽媽,奉命得空就到監牢看望陳嫣,給她送來可口的飯菜、消暑的湯水,沒少使銀錢打點,日子久了,獄卒便對她寬泛一些,能容著她與陳嫣說一陣子話再走。
這日,管事媽媽把萬鶴年的事情講給陳嫣聽,末了,壓低聲音,神色糾結地道:「奴婢沒少聽外院的人談論這件事。別說程閣老不是做得出那種事的人,便是真做了,又怎麼了?那時候的情形明擺著呢,等於是殺一個就能救成千上萬的人。」
「有什麼法子?」陳嫣在監牢,從來是惜字如金,這次卻接話了,語聲很輕,「有的人活著本就多餘,可就是不能取他性命。殺了他,就會成為隱患。趕上朝堂不穩的年月,真就要為那些該死的鬼償命。律法明明有那麼多漏洞,很多權臣卻無論如何不同意改,就是要用來玩弄權術,以下作的手段誣陷忠良。」
管事媽媽聽了,一顆心懸起來,「您是說,這次的事,很麻煩?」
「是很麻煩。」陳嫣微笑,「鬧不好,一個權貴之家,就要從京城銷聲匿跡。」
「啊?」管事媽媽以為她指的是程詢,眼裡有了真切的失望和擔心,「那般人物,若是栽到小人手裡……」只想一想,她就替程詢不甘、憋屈。
第67章
對董志和來說, 這當然是個難題。
若承認程家有恩於董家,那麼, 門生彈劾程詢,便是恩將仇報。
若是否認,便是冷心冷肺,身後四位閣員都會把他看得一文不值。
董志和斟酌片刻, 恭敬里多了幾分慚愧,認認真真地把話題往別處扯:「臣一生最無能之處,便是不善治家, 董飛卿年少時,臣無暇管教, 他背離家門時, 亦無法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