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她總算聽到了耳里,點一點頭,步上樓梯的時候,回眸望去。
董飛卿閒閒地走進門來,腳步稍稍一滯,望向櫃檯方向。
這片刻之間,他與重逢當日的他身影重合——
那天一大早,老闆派人傳話:翌日一早得空,要過來查帳。比起以往查帳的日子,提前了十來天。掌柜毫無準備,瞧著沒理出脈絡的帳目欲哭無淚,看到她,雙眼放光,當即賞了二兩銀子,讓她暫且擱下手頭的事,一日內把帳目梳理清楚。
她無所謂,收下賞銀,站在櫃檯後翻帳冊、打算盤。有客人進來,自有夥計應承。
到傍晚,江南的斜陽晚照、綺麗霞光無聲入室。
做好帳面,她擔心出錯,全神貫注地從頭到尾查閱,用心算查驗有無差錯、疏漏。
門外低而克制的兩聲咳嗽之後,有人走進門來。
一名夥計迎上去,殷勤地招呼。
那人進門之後,不消片刻,散漫四顧的視線便有了焦點,落到櫃檯後方的她臉上,鋒利,直接。
她無法忽略,抬眼望過去,心頭猛地一震。
是他,又不像他:面色是病重才會生出的蒼白,眸子漆黑明亮,閃著給人十足的壓迫感的光芒。
分明是心有殤痛、心緒暴躁的人的意態。
對視片刻,她低下頭去,繼續做手邊的事。
他不知怎麼讓上前招呼的夥計噤了聲,隨即,踱步到櫃檯前,靜靜地,饒有興致地審視她。
易容之後的樣子,她不知道他能否識破,心裡倒是十分坦然。
掌柜的明顯是一頭霧水且滿心不安,但一直沒出聲,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冷眼阻止了。
良久,他抬手,用兩根手指的骨節敲了敲櫃檯。
她抬眼相看。
他用手勢告訴她:我到外面等你。之後,也不管她是否明白,轉身出門。
暮光四合時,她走出店鋪,一眼就看到坐在斜對麵茶攤喝茶的他。
她回往住處。
他隨行,始終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路上,她買了現擀的麵條、滷菜。的確,她廚藝很好,但為自己開伙的時候,不過是下一碗麵、蒸一碗飯,再多的,都懶得做。
她那時的住處,是個極小的院落,植有一棵銀杏樹,只得三間房:中間是堂屋,東面是寢室,西面是廚房。
饒是如此,一個人住著,也常覺得空曠。
銀杏樹下,是一張躺椅、一個矮几、一把矮凳。
董飛卿進到院中,稍一打量,走到銀杏樹下。
她忙著把買回的東西放到廚房,洗淨面容,生火做飯。端著兩碗麵條,走到院中矮几前,卻發現,他已在躺椅上入睡。
她把碗筷無聲無息地放到矮几上,坐到矮凳上,長久地審視他。
作者有話要說:飛卿:我跟媳婦兒話少的時候,是根本不說話^_^
第21章 婚前(2)
021 婚前(2)
眼前的人,病態、瘦削、憔悴一覽無餘,下巴上的陰影,是少說幾日不曾修理的胡茬。
而她記憶中的董飛卿,桀驁、犀利、霸道。
兩年過去,神采飛揚的少年郎,變成了難掩心事、神色沉鬱的男子。
時值冬日,寒涼的晚風吹得銀杏樹葉沙沙作響。
常年習武的人,不畏寒、不怕熱是根本,對他或她而言,江南的冬季,算得舒適。
只是,再舒適,他也不至於睡出涔涔的汗。
她輕咳一聲,意在驚動他。
他沒反應。
她走過去,拍拍他肩頭。
董飛卿眉心微動,睜開眼睛。
她遞給他一方帕子,退開一步。
董飛卿慢騰騰地擦了擦額頭的汗,仍舊姿態慵懶地臥在躺椅上,抬眼凝著她。
她等著他說話。至於自己,壓根兒不知道說什麼好。
良久,他牽了牽唇,吃力地站起身來。劇烈地咳嗽一陣,用下巴點一點屋舍,「走不動了。」說著,舉步走向房門,「在你這兒住幾天。」
語聲特別沙啞,語氣特別無力。
她張了張嘴,硬是不知如何應付。
他步履無力、紊亂,高大瘦削的身形搖晃著,被玄色衣袖襯得分外蒼白的手,下意識地尋找可以支撐的東西。
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她跟上去,一手穩穩地握住他的手。他額頭、脊背都在出虛汗,身體熱烘烘的,但是,指尖冰冷。
把他安置到床上,她點上一根蠟燭,問他:「病了?」
董飛卿頷首,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白瓷瓶,示意她隨身帶著藥。
她給他倒了一杯水,在兩個茶杯里倒騰一陣子,把開水變成溫水,送到他手邊,看著他服藥。
看得出,他說話吃力,且沒有心力,她便什麼都不再說,把躺椅搬到寢室,收拾一番,歇在躺椅上。
一整夜,她都沒怎麼睡。
自入秋到冬日,發生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對方有時裝神弄鬼,有時索性投毒或是設圈套。最讓她窩火的是,有一次,算是中招了。
想要她死的人,譚家首當其衝,應該還有別人。沒法子,交下的人屈指可數,有意無意間開罪的倒是不少。
獨自在外的日子,一直不大安生,但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危機、死亡,離自己特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