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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的,那管事就開始跟我抖落錢家的事,他們提起過我一些事。
「錢縣令看過邸報,知曉我辭官的事,連連嘆氣,再聽說我被逐出家門的事,便懷疑我在董家受了天大的窩囊氣。可我娘說什麼?說我就是天生反骨的人,從幾歲的時候就嘴毒、不聽話,活神仙也拿我沒轍,不吃幾次大虧,消停不了。」
董飛卿抿出一抹微笑,「說的對。她沒冤枉我。我在那個縣城消磨了好幾個月,她一直照常迎來送往。
「虧我還自作多情地想過,她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甚至有幾日閉門謝客,就是為我的事兒上火,我怎麼都要見見她,當面跟她說幾句話。
「但是沒有,她那樣子,比我歡實多了。
「沒有也好。就算見了面,我又能跟她說什麼?
「問她當初為何與祖母一樣,把我撇到一邊,只忙著婆媳鬥法?
「問她當年離京之前為何都不曾看我一眼?
「還是問她,我中了探花之後,她有沒有以我為榮?我被逐出家門之後,她有沒有以我為恥?」
程詢拍撫著他的背。
董飛卿又笑了笑,「說來說去,我最想問她的只有一句話:我就那麼讓她嫌棄麼?」
程詢溫聲寬慰:「你只是與她的緣分淺薄。」
董飛卿仍在笑著,但那笑容透著孤單寂寥。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是在同一年,程叔父和他的父親董志和離京外放,前者去了廣東,後者去了廣西。
父親身在廣西的時候,祖母給父親物色了一名通房,三年後,通房生下一子,抬了妾室。
妾室的事,引得母親對祖母生出不滿,婆媳兩個起爭執的情形越來越多。偏生祖父是個嘴碎的,婆媳兩個起爭執的時候,不知道喝止,只一味幫著髮妻斥責兒媳婦,全沒個一家之主的樣子。
一來二去的,三個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祖父祖母甚至放出了遲早勒令兒子休妻的話。
他被家裡烏煙瘴氣的氛圍弄得頭疼,覺得長輩們都不正常,辦的事都上不得台面。
沒錯,他從小就嘴毒,說祖父祖母沒個長輩的樣子,一點兒氣度、涵養都沒有,而且也不會管教下人,下人但凡有點兒規矩,也不敢把府里的事傳揚出去。
祖父祖母氣得不輕,冷笑著說他到底流著一半外人的血,長大後怕也是個白眼兒狼。憎恨兒媳婦之餘,順帶著遷怒到了他頭上。
他也指責過母親。那次,他起初認認真真地對母親說,您就不能忍一忍麼?要不然,帶我去外祖父家裡住一陣。祖父祖母到底是長輩,就算過錯全在他們,外人也會暗地裡笑話您不孝。
母親就剜了他一眼,說大人的事,你懂什麼,少指手畫腳的。
他氣呼呼地說,要不是家裡雞飛狗跳的,我怎麼會總去別人家住?您只顧著跟祖父祖母吵架,弄得他們都不待見我了。您要是有本事,就吵出個花樣來,把他們制住,要是沒那本事,就該忍著。不然,除了禍害您自己的名聲,還有什麼用?再說了,有涵養的人,才不會像您那樣,動不動就紅著一張臉、瞪著眼睛挖苦人。
母親聽他連珠炮似的說完,瞪了他一會兒,給了他幾巴掌。母親溫暖的手掌打在後腦勺上,很疼。
挨打之後,他跟母親鬧了好幾個月的脾氣。
母子相見,母親見他總沒個笑臉,就說喪氣,揮手讓他滾出去找唐家、陸家的孩子玩兒。
他滿腹怨氣,跟修衡哥、開林哥蹭吃蹭住的日子越來越久,偶爾回家,也只是拿自己的書本,總躲著母親。
幾個月過去,母子兩個竟真的生分了。面對著母親,他總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氣人的話張嘴就來,哄人的話想半天也悶不出一句。
母親長期肝火旺盛,沒心情跟他說話,相對來講高興的時候,會多賞他一些物件兒,讓他轉手送給兩個異姓哥哥。
父親回京述職那年,祖父祖母說到做到,勒令長子休妻。
而母親要爭的結果卻是和離。
隨後,祖母對母親下了狠手:言之鑿鑿地指責兒媳婦出嫁之前曾與一名男子私相授受,成婚後也藕斷絲連。不但在家中說,且吩咐下人把這消息傳揚得街知巷聞。
母親與娘家聯手針鋒相對,翻出了祖母年輕時的舊帳,歷數祖母成婚前後曾與三名男子曖昧不清。
祖父祖母氣得雙雙病倒在床。
他聽說之後,整個人懵了:雙親和離勢在必行,他怎麼辦?
長輩們像是一起把他忘了。
他住在程家的日子越來越久,溫柔美麗的嬸嬸特意騰出時間開解他,陪著他,總給他做好吃的。
到末了,父母的姻緣以和離收場。
母親帶著嫁妝離開董家那天,一早跟他說了和離的事。
他茫然地看著母親,問她,我呢?我怎麼辦?您能不能把我帶上?
母親苦笑,搖頭,摸了摸他的臉,說只要你願意,每隔三兩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沒來由的委屈、氣悶,說您何時想我了,派人傳話給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親嘆了口氣,說好,隨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馬車。
他茫然地跟在馬車後面,跟了很久。
馬車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後面跑,一聲一聲喊著「娘親」。
馬車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