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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不能報答,還要一直做他們的負擔,活著就真多餘了。他們不在乎是一回事,我要不要做窩囊廢是另一回事。」
董飛卿眼中現出欣賞之色,撫了撫她修長的頸子,問起一切是非的癥結:「就那麼厭煩蔣家?從小時候就開始了?」
「嗯。」蔣徽輕輕點頭,「在莊子上的日子……我耿耿於懷的,不是下人欺負我和奶娘,是莊子上所有下人對我的態度。」想到那段日子,她明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跟我說說。」董飛卿把她摟到懷裡,柔聲道,「越是不願談及的事,越是不該悶在心裡——會悶出心疾。說出來之後,會輕鬆很多。」
蔣徽猶豫片刻,輕聲道:「那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或是嫌棄,或是厭惡,有幾個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樣子醜陋的怪物,又怕又嫌惡。
「他們都相信我八字不吉利,以訛傳訛,認定我周圍的人都會因為我走霉運,也清楚,蔣家不再管我的死活——連我和奶娘的月例都不給了。
「他們只要遇到不順心的事,便把罪責推給我,說是沾了我這個喪門星的晦氣。
「我那時還小,在那樣的環境裡過久了,有時候,自己都會厭惡自己——那種滋味,太難受了。
「如果不是奶娘一直守著我,一再告訴我,他們弄錯了,我可能會遂了他們的心愿,成為罕見的五歲就想不開、投河自盡的人。
「——他們總在無聲地告訴我:你死了,我們就解脫了,你也解脫了。
「而那種日子,是我當時的祖父、祖母、父親帶給我的。
「他們,不要我了,甚至比那些下人更嫌棄我。」
董飛卿聽了,又是惱火,又是心疼懷裡的她。他拍撫著她的背,除此之外,不知如何寬慰。
蔣徽知道,在這些是非上,這男人為她做了很多,願意讓她依靠。她展臂環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頭,「你剛剛說到心疾,其實早就有了。先生、叔父、嬸嬸何等睿智,一早看出,一直悉心開解、潛移默化,可我年幼、年少時,仍是性情古怪,陰晴不定。
「及笄之後,好了很多。但是很多事情上,路數仍是奇怪:折磨別人的同時,也折磨自己。一直知道這一點,可我改不了。
「董飛卿,你娶了個小怪物。」
末一句,聲音特別低。
「不。」董飛卿在她耳邊低語,「我娶到的,是獨一無二的瑰寶。」
蔣徽無聲地笑了,和他離開距離,看著他。
他笑著啄了啄她的唇,由衷道:「蔣徽,過往一切,沒有任何女孩子能比你做得更好。」
蔣徽現出孩童般單純、開心的笑靨,「今兒也是奇了,你居然說了好幾句中聽的話。」
董飛卿低低地笑起來,「我真不是故意的。」
到了什剎海,劉全把馬車停在人跡少至的僻靜之處,坐在一棵大樹下打瞌睡。夫妻兩個信步走在湖光山色之中,恢復到遊玩期間鮮少交談的狀態:她走在前面,他落後幾步。
他沒有心疾,但有被她嚇出來的心病:今時今日,完全不需再擔心與她失散,仍是怕她平白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
其實他總覺得,她是依賴自己的,且不是一點點:有些時候,他在她身邊,她那小腦瓜就真是擺設,會笨的或是可愛的出奇。
但是,她從不肯承認,或許是並沒意識到,又或許,是他自作多情,想多了。
沒關係,不論她是何態度,他都要護著、守著這個倒霉孩子。不論何時、何事,都會守在她身後,她想找他,只需一個轉身回眸。
沒法子,心疼了。
太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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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蔣老太爺沒坐馬車,步行回去的。
蔣凌沒法子,只能跟在他身後,累得要死,卻不敢抱怨。他已有預感:蔣家就要沒落,錦衣玉食的日子,再不會有。而這一切,是因蔣家對蔣徽的虧欠而起。
他開始後悔,年幼懵懂的時候,不應該仗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的寵愛,對他們漠然視之的蔣徽甩臉色、使絆子——雖然,使絆子從沒成功過,但她對自己,一定沒有姐弟情分,甚至打心底厭煩。
除此之外,蔣徽說過的痴情人、窩囊廢的言辭縈繞在他心頭。
他一次次凝視著祖父步履蹣跚的背影,生出種種猜測,都與女子相關,都不是好事。
對即將到來的災難,他害怕,但是,有什麼法子呢?他年歲小,什麼都不知道,知道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只能逆來順受了。
終於,祖孫兩個回到了家裡。
蔣凌耐著性子隨祖父走到外院,立刻撒腿跑回自己住的小院兒,進到室內,便開始搜尋值錢的金銀物件兒,找了一圈兒,只找到了幾個銀錁子和兩個銀杯。
原來,家裡的情形,早就不好了。但他遲鈍,到今日才知。
他癱坐在太師椅上。
蔣老太爺走進垂花門,神色茫然,眼神渙散。回到家,只是憑藉著直覺。
蔣老太太迎上前來,焦慮地詢問:「怎樣?那個孽障怎麼說的?」
蔣老太爺充耳不聞,繼續往內宅走。
蔣老太太愈發心焦,扯住他衣袖,「你倒是說話啊!那孽障到底怎麼說的?!是不是要與我們玉石俱焚?」
拉扯之下,蔣老太爺站定身形,定定地凝視著她,「玉石俱焚?」他輕聲重複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