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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那麼多話,獨獨沒說過人情二字。
父親當著她的面兒,把先生那封信燒了,又喚來兩名管事媽媽,讓她們領著丫鬟婆子,日夜看著她,不准她出府門半步。
那件事,是她一生遭受的第二次重創。
她沒想過,雙親遇到是非,會是這般的冷漠世故。
之後,她不用人看守,把自己關在房裡很多天,醒著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哭,哭累了就睡。
先生與阿錦離開一個月之後,落霞庵的徐道婆來見,稱她曾給過豐厚的香火錢,是來道謝送平安符的。
母親詢問幾句之後,才讓徐道婆去見她。
徐道婆受先生所託,交給她的是先生的第二封信。
這意味的是,先生已不在人世。
最擔心的事情成真了,她反倒哭不出了。
信件中,先生說了這些年的經歷,始終認為,都是自己選擇的路,步步皆是錯,除了怪自己蠢,不能怪任何人。
阿錦註定是罪臣之女,先生明知留不得,該做的是服一碗打胎的藥,等待回到董志和面前復命的日子,可思來想去好幾日,仍是無法割捨。以她的身份,若不回去復命,就是背叛,是該滅口的人。她選擇了逃匿。
事實證明,那時太天真,太看得起自己。她根本不能負擔阿錦的前景。
先生回到京城,是想請董志和看在時過境遷、阿錦又是女孩的情面上,給阿錦安排一條出路:阿錦與她太像了,不論身在何處,一旦被董志和當初的眼線看到,便少不得稟明他,那麼,阿錦不知會淪落到怎樣的境遇。
可她又一直不敢前去,怕自己這一去,阿錦連隨著她東躲西藏的光景都失去。是以,平時帶阿錦去的地方,只有落霞庵,自己更是只要出門便戴上帷帽,罩一件破舊的外袍。
末了,先生叮囑她:董家的門風,你該有耳聞,若是我與阿錦都出事了,便又要加一條心狠手辣。等到你雙親為你張羅婚事的時候,若萬一想與董家結親,千萬要設法讓他們斷了那份心思。切記,離董家越遠越好。
先生始終是認命的態度,可她不能。
只憑一封信,不管誰看了,都不會也不能給董志和定罪,董志和亦不會承認。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承認,也必定用阿錦是罪臣餘孽做文章,給先生安排出死不足惜的罪名。
更何況,雙親不肯幫她,讓下人盯著她,生怕她再繼續追究那件事。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言行如常地度日,等到雙親終於放下戒備,開始出門走動。
先生讓她遠離董家,而她卻要嫁入董家。只有身在董家,才有可能探明先生遇害的原委,才能設法攪亂董家。
於是,有了她處心積慮地結交傾慕董飛卿的女子,有了與董夫人產生的交集,有了走近董家卻被董飛卿強行阻止的那一切。
心愿不成帶來的巨大失望、顏面盡失帶來的惱羞成怒,讓她愈發憎惡董家的人,也恨上了董飛卿。
在同時,雙親也讓她再度心灰意冷:到頭來,他們是經不起事的人,在既定的結果面前,他們偏要選擇最窩囊最沒面子的方式。
如果是她,她會在董飛卿請英國公夫婦遞話的時候,爽快應下,賣董飛卿一個人情,並設法結交。可他們沒有,為著董志和許給的一些官場上的益處,堅持著不肯提出退親——那又把她當什麼了?明知男子不想娶,還要她嫁過去,要她去受冷落嫌棄麼?
在那之後,對雙親的情分便已所剩無幾。
董飛卿離京之後,大多數人都認為,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回來,董志和也會與長子重修舊好——畢竟,皇帝都對董飛卿賞識有加。她亦篤定這一點。
毀掉董志和那般出色的長子,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切膚之痛?
為此,她花費了諸多心血,做了那麼多事。
但到近期才發現,她看錯了董志和,亦看錯了董飛卿。董志和就是那種可以放棄親生骨肉的父親,董飛卿就是那種做出抉擇便不會回頭的人。
自先生、阿錦消失到如今,時日漫漫。
很多事情,她自己知道,已偏離為她們討還公道的初衷,因為在那條路上,風霜雪雨紛沓而至,讓她心性變得偏激、狠毒。
曾鏡是她毒殺的。
那是個樣貌性情都尋常的男子,卻也有戒心:命下人盯著她平日的迎來送往。
知道她與袁琛、秦樺有信件往來,他吩咐她即刻斷了聯繫:「商賈的家眷,為何要來往?」
她不答應,起了爭執。
有多嘴的下人跑去告訴了父母,他們一通規勸、敲打,說曾鏡能不計較你先前那門親事,已是心胸廣闊,你可別不知好歹。
她沉默不語。
又出了兩次這樣的事情之後,父母索性讓她回娘家住了幾日,每日耳提面命。
就這樣,她對曾鏡起了殺心。
不耐煩再過這種日子,或者,也是變相的宣洩對父母長久的怨懟。
從那時起,已經生無可戀。沒了對親人的依賴期許,沒有朋友,沒可能有男子呵護照顧。
她看到的經歷的一切,帶來的都是失望、晦暗。
曾鏡的死,她拉上了董夫人,用重金收買了董夫人信任的黃大夫。
袁琛送給她的銀錢,自然不會只用來聘請高手針對董飛卿和蔣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