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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嫂安慰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在趙家守著門,還能往哪裡跑去?若是事情辦不妥,他也得來退錢。」
這年月收錢都得老實辦事,就怕人鬧起來撞到主人家手裡,錢沒掙著反惹了一身的麻煩。若是蔣二娘獨自前來,那小廝或許敢欺凌一二,有雁嫂這樣一位看上去就熟門熟路的管家媳婦跟著,守門小廝就不敢亂來。
蔣二娘勉強按捺住心中焦急,嘆氣說:「也不知道三妹妹怎麼樣了。」
雁嫂就不敢胡亂安慰了。
豪門世家裡的千金小姐們性格各異,說出去都是知書達禮、溫柔大方,別說外人搞不清楚真實品性,很多丈夫都不知道(也不關心)自家妻子背後是什麼心思麵皮。脾氣好的能把丫鬟當女兒疼,遇上脾氣不好的小姐夫人,日日遍體鱗傷也是很尋常的遭遇。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趙府側邊的小門吱呀一聲打開,門裡走出來好幾個人。
蔣二娘一眼就看了人群中頭纏繃帶的蔣幼娘,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拉扯著,撞撞跌跌走出來。
蔣二娘連忙上前要扶她,走到人前的是一個裝金戴銀的僕婦,一把掀開了蔣二娘,冷笑道:「這怎麼說的?哪來的阿貓阿狗都往我們府上撞,只當這兒是你鄉下豬圈狗窩呢?任誰都能進?」
蔣二娘匆忙上前正在上台階,被那僕婦居高臨下一推,自然站立不穩往下踩了一腳。
幸得雁嫂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這麼一番折騰,蔣幼娘也被婆子拉扯著走了出來。她臉上的紗布遮住了右眼,視物不清,跨出門檻就被那婆子照著蔣二娘的方向推搡一把,直接撞進了蔣二娘懷裡。
蔣二娘倉促中接住她,嗅見她身上酸臭苦澀的藥味,氣血上涌:「小妹?」
蔣幼娘軟軟地掛在她身上,似乎還在使力站穩,小聲說:「快走。」
雁嫂皺眉看向那穿金戴玉的僕婦,問道:「還請姐姐示下,這又是個什麼章程?」
跟著那僕婦過來的兩個小丫鬟把蔣幼娘的包袱拎著,這會兒全都摔了出來,專照著地上有泥巴的地方摔。那包袱收拾得極其敷衍匆忙,落地就散了個七七八八,故意把女孩兒最私密的肚兜褻衣灑了一地。
蔣二娘還抱著蔣幼娘不及去看,雁嫂知道這包袱扔得羞恥,馬上就彎腰去收拾。
雁嫂正在遮掩包袱里的羞物,那僕婦就站在台階上,叉著腰,高傲地說:「這位蔣姑娘許是在家嬌生慣養慣了,什麼活兒都做不好,繡個帕子都能傷了眼睛。我們這樣積善惜福的人家,最是寬懷大度、恩恤奴婢,既然家裡來人了,太太小姐開恩,也不叫拿贖身銀子,這就回家去吧。」
蔣幼娘頭纏紗布遮住了右眼,蔣二娘就有些擔心,這會兒僕婦說她傷了眼睛,蔣二娘就更悲痛了,連忙問道:「小妹,你眼睛怎麼了?傷得重嗎?怎麼受傷的?」
蔣幼娘只不迭催促:「快走,快走。」
雁嫂把地上的包袱攏在一起,抬頭問道:「姐姐這話我信。既然是積善惜福的人家,又那麼寬懷大度,高抬貴手放了我們姑娘回家,還請把契書一併賜下。」
那僕婦冷笑道:「你這話說得可笑。我們家是什麼門第?說了放奴歸家,難道還攥著一紙契書不放?那賣身契已經燒了,自然就是不存在了。」
趙家攥著賣身契不放,自然是出於律法上的考慮。打死奴婢只要罰銀,打死平民是要償命的。
這會兒把蔣幼娘扔回家去,不管蔣幼娘是死是活,都可以推說是她家人照顧不周,與趙家無關。若是蔣家敢鬧事,趙家還有蔣幼娘的賣身契。進可攻退可守。
趙家再是倒了靠山,聲勢大不如前,那也是主家層面的考慮,雁嫂身為奴婢也拿趙家沒辦法,只好與蔣二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扶著蔣幼娘往回走。
謝青鶴對此一無所知。
他和譚長老坐在糖水鋪子裡,各端一碗甘蔗馬蹄汁,正在聊山川風水。
糖水鋪子的掌柜站在他倆身邊,聽得如痴如醉。譚長老很隨性大方,照著今年的飛星給排了盤,指點這掌柜要在哪個方位放什麼東西,才能發財,才能不生病,才能家業發達……
謝青鶴就在那兒瞎出主意。
所謂瞎出,也沒有害人的意思。他想法天馬行空,喜歡因地制宜,不怎麼用傳統風水物。
譚長老每次覺得他瞎出主意時,仔細一想,又覺絕妙。
兩人正說得興起,車夫喊了一聲:「蔣先生!」
謝青鶴回頭一看,倏地站了起來,人已經奔出三丈之外:「三姐姐?!快,最近的醫館。」
他把蔣幼娘抱上了馬車,連蔣二娘都沒帶,車夫猛地揮鞭,馬車就骨碌骨碌飛了出去。
謝青鶴左右手齊出,按住蔣幼娘兩手寸關尺,知道蔣幼娘沒有性命之憂時,他才鬆了口氣,用手輕柔地托著蔣幼娘的腦袋,問道:「眼睛是怎麼傷的?傷了多久?用的什麼藥?」
蔣幼娘露在紗布外的左眼流出一點淚水,抽噎地說:「剪刀。」
那段經歷對蔣幼娘來說顯然太過可怕,她哭得顫抖不停,沒法兒正常對話。
謝青鶴只得用力在她昏睡穴上揉按,硬生生將她放倒。
過了一會兒,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說:「蔣先生,最近的醫館到了。聽說這裡坐堂的大夫醫術不怎麼好,要不再走三五里,得勝坊里有位王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