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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與陳老太對視了一眼,輕聲說:「這事自然要聽兩位師父的吩咐。只是,小師父,周家就只有他們兩根苗苗,大郎不肯娶妻生子,二郎又……又這樣……我如何對得起他們的阿爹?」
「阿孃還記得二郎出生時候麼?長得好不好?有多大?可有胎毛?」伏傳突然問。
二郎和蕭縉都面面相覷。
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忘記孩子誕生的模樣,三娘雖然很不解,可是,伏傳跟她聊二郎小時候,她還是很興奮開心地說了起來:「他小時候長得漂亮,婆母知道的,特別乾淨一個孩子,接生婆都說,沒見過那麼乾淨的小孩,胎毛長得特別好,油光水滑……」
二郎有點遭不住了,有點想打斷這絲毫不男子風範的對話,又顧忌伏傳不敢吭聲。
伏傳又引著三娘回憶二郎小時候。小時候的二郎頑皮又可愛,周家未遭難的時候,能吃得飽飯,二郎喜歡吃糖,糖就是稀罕物了,三娘持家不肯多買,都是陳老太開私房給兩個孫子買糖吃。二郎就會偷吃大郎的糖,假裝自己的糖也不見了,纏著陳老太再買……
「他呀,不知道是隨了誰,口甜舌滑又狡猾,明知道他在使壞,也捨不得拆穿他。」三娘回憶起小兒子的過去,滿眼都是慈愛與溫柔。
後來出了意外,陳老太癱在床上,大郎成了「傻子」,尋醫問藥花光了家產,三娘獨自一人支撐著家庭,二郎迅速成長起來,各種幫扶母親,體貼母親。三娘說起來都要流淚。
二郎就更加不習慣了:「小師父,阿娘,也就……差不多行了吧?」
伏傳看三娘抹淚,才問她:「你養的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是你的孩子,一輩子聽從你,孝敬你,你生他一場,養他一場,難道不心愛他麼?只當他是個傳遞香火的物件麼?香火難道比他的餘生快樂更重要麼?你甘願讓他抑鬱一生,只是為了給你的丈夫留個後代?」
二郎和蕭縉都被伏傳這番話震住了。
君臣父子之間,本就不講感情只有義務。男丁娶妻生子為家族繁衍後代,也是從出生開始就負有的最基本責任。如二郎與蕭縉這樣與男子相約白首、不會再娶妻生子的男人,就是錯,就是罪。
連他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二郎無非是仗著娘親祖母管不了自己,兩位師父心胸開闊應該不會反對,蕭縉則是仗著二郎權勢身份,父母家族都不敢反對,才會這麼堂而皇之地跑來攤牌。
——他們並非覺得自己沒錯,只是剛好有條件有底氣去犯錯罷了。
哪曉得在伏傳的理論里,他倆根本就沒有錯。不僅他們沒錯,若親人逼迫他們分開去「走正道」,才是真正的不慈不愛,無情之物。
三娘被問得久久不語,原本已經擦乾的眼淚,反而落得更急了。
二郎是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豈會不心愛自己的孩子?伏傳引著她回憶二郎從前的事情,她正是情思涌動的時候,越發心疼幼子。只是,她是心軟了,這口子不好開啊。
因為,二郎繼承的是她丈夫的香火。她可以不在乎丈夫的香火,陳老太呢?
陳老太嘆了一聲,說:「隨他高興吧。戲文里總有惡東風棒打鴛鴦,你我老了老了,不要去做讓子孫厭惡的壞人。我姓陳,你姓楊,周家的香火,周家的孩子都不關心,你我兩個外人著什麼急?」
三娘只等著陳老太開口,聞言連忙擦了眼淚,去給陳老太福身施禮:「我代小兒多謝婆母慈愛。二郎,還不快來給阿姆磕頭?」
二郎悄悄給伏傳豎了個大拇指,跟蕭縉一起去給陳老太和三娘磕頭,亂鬨鬨地連稱呼都改了。
——蕭縉開始隨著二郎自稱,被三娘反對之後,他又改隨自己稱呼,這會兒又隨著二郎了。
那邊阿娘阿姆亂鬨鬨叫了一陣,陳老太把鐲子都擼了下來,握著蕭縉的手,才突然意識到這麼粗個胳膊,我孫兒帶回家的是個男人啊!於是這鐲子拿在手裡不知道怎麼辦。
三娘連忙把鐲子戴自己腕上。
陳老太又摘了一塊玉佩,塞在蕭縉手裡,叮囑說:「這是老太婆過八十大壽的時候,大先生送的壽禮。這是好東西啊,乖乖,你好好拿著,若是改嫁要退給老太婆的。」
說得二郎與三娘都哭笑不得。
蕭縉看了二郎一眼,二郎點頭,他才把玉佩收下,磕頭道:「謝謝奶奶。兒與周郎相約白首,不會改嫁的。」
那邊突然一團和氣地認了親,二郎又帶著蕭縉來拜謝青鶴與伏傳。
二郎和蕭縉都很高興,這事能解決得這麼圓滿,誰都不曾想到。過來給謝青鶴和伏傳磕頭的時候,二郎滿臉興奮,蕭縉也放鬆了許多——知道自己是被歡迎的,那滋味總比被排斥好太多。
哪曉得二人還沒下拜,就被伏傳阻止了:「先等一等,我還要問你一件事。」
不說二郎對伏傳深為信服,蕭縉只是第一次見他,也已經被他兩番話折服。
問二郎是否仗勢欺人,證明了伏府門庭清高、操守高潔,問三娘重香火還是重嬌兒,更是顯出他的慈愛之心,這樣一位長輩在堂做主,家中就似有定海神針,是完全不必擔心前程方向的。
伏傳還要問話,二郎與蕭縉都認定此事必然重要,都認真地聽著。
伏傳斟酌了片刻,緩緩地問道:「你這位小朋友,是否知道,你與閬澤莘曾是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