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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鶴再次覺得,自己來與他談話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小孩只能用心教,容不下任何手段。
「將門打開吧。」謝青鶴讓語氣儘量溫和安撫,「我不是來教訓你的。」
這是謝青鶴第二次要求開門了。
伏傳也知道謝青鶴說一不二的脾氣,若是再把大師兄堵在門外,只怕要惹大師兄不高興。
門內的伏傳悉悉索索折騰了一會兒,才慢慢將門打開。
「大師兄早些休息吧,我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敢了。」伏傳眼睛有些濕潤,倒也沒有哭,只是看著非常羞恥後悔,更有幾分不敢直視謝青鶴的慚愧,「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荒唐事。」
「不請我進去坐麼?」謝青鶴問。
伏傳只得側身讓謝青鶴進門。
屋子裡漆黑一片,他先去點上燈,回頭一看,謝青鶴已經在榻上坐下了。
「過來坐吧,咱們說說話。」謝青鶴將榻上的茶桌推到西側,騰出大片空間,還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難過的時候,都可以枕在大師兄的腿上,跟大師兄說。」
伏傳想起從前。
那時候他與謝青鶴還在上京的途中,那時候他還以為大師兄是燕師叔。
他難過的時候,就蜷身枕著大師兄的腿,大師兄會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開解他。
已經……很久沒有過那樣的親昵了。
他緩緩走近,在榻上坐下。謝青鶴又拍了膝蓋以下,伏傳才緩緩躺倒在他膝上,枕著他的右腿,將整個人都蜷縮在坐榻上,緩緩閉上眼。
「你不是平白鬧出這件事來。」謝青鶴解開他的髮髻,讓他緊繃的頭皮鬆弛下來,「你知道我在疏遠你,你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早就該與你說明白。」
伏傳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頭,一點點握緊。
「和同齡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的時候,是不是很輕鬆愉快?」謝青鶴問。
伏傳不動,不說話。
「小師弟,我比你年長太多,你也太過信服景仰我。我對你具有太多權威,無論我對你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懷疑,不會提出任何異議。跟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你會變成第二個謝青鶴,運氣不好,你只會成為謝青鶴的影子。」
「你要過年輕人該有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有自己的住處,有獨自支配的一方天地。」
「其實,你仔細想一想,我給你的時間也不曾比從前少吧?我們仍舊一起吃飯,一起住在觀星台,任何時候你來找我,我都會陪著你——」
不知道這番話怎麼戳著了伏傳的痛處,他霍地睜眼坐了起來,情緒激烈地說。
「對!你說的都對!」
「你和從前一樣對我好,你給我的時間不比從前少,你只是覺得,我要離你遠一些!」
「和晏少英他們玩就那麼重要嗎?和年輕人交往就那麼重要嗎?誰家的長輩不教訓孩子好好長進努力,天天叫孩子去跟朋友玩耍?!——你就是不想讓我再待在你的身邊而已!」
「如果當初我沒有與大師兄說做道侶的事,大師兄還會這麼『疏遠』我麼?」
伏傳胸膛不住起伏,一張臉漲得通紅:「自入道禮大師兄賜號之後,我已然絕了所有不該有的心思。大師兄對我寄望如此之高,我豈敢有一絲懈怠瑕疵?我這麼規規矩矩不敢有一絲行差踏錯,大師兄還要將我往外推,恨不得叫我住到嘉賓館去——」
「我搬!我搬還不成麼?」伏傳擦了擦眼淚,「明日我就回檀香小築去!」
第94章
伏傳急得抹淚撂狠話,謝青鶴仍是安安穩穩地坐著,看著他。
「你想清楚了嗎?」謝青鶴問。他沒有著急服軟馬上放低身段哄小師弟展顏,也沒有跟著伏傳一起發泄情緒。此時謝青鶴看著伏傳的眼神非常冷靜,沒有喜怒,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有平靜。
他的情緒氣場太過強大,直接影響了伏傳。
伏傳隔著他三步遠,依然被他的平靜所俘獲,不得不強行冷靜了下來。
想清楚了嗎?
伏傳不是第一天發現謝青鶴對他故意地疏遠,他也有自尊心,也曾賭氣想過,你不想讓我粘著你,我就很稀罕嗎?我也不是沒有地方住!我就要搬回檀香小築去!
為什麼沒有搬?為什麼一直默默忍著被推開的痛苦,和往常一樣平靜度日?
因為,他和謝青鶴都不是普通人,一舉一動都不能任性。
當初他要搬到觀星台,說服謝青鶴的理由是,他跟謝青鶴住在一起了,師門上下見他與謝青鶴關係親昵,能打消許多首鼠兩端、熱衷站隊的牆頭草的心內猜疑。
如今謝青鶴接任掌門之位不到三個月,伏傳才剛剛在外門站穩腳跟,馬上就搬離觀星台。
——外人會怎麼想?
搬回檀香小築這回事,三五年之內都不能提。
伏傳明明很清楚這一點的敏感性,卻在憤怒之下喊出要搬家,謝青鶴也有些生氣。
見伏傳梗著脖子站著不吭聲,謝青鶴沉默片刻,站了起來,說:「你若是想清楚了,明日就搬吧。如今門內沒有傳功長老,我會稟明師父,由你負責外門修行之事。」
無緣無故搬回檀香小築當然不可行。
但,傳授外門弟子《大折不彎》心法是宗門大事,束寒雲已死,李南風去了龍城,陳一味擅醫道不擅修行,安排伏傳負責指點外門修行之事,也是非常慎重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