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頁
根據他弟弟逃回來時所說,弟弟知道這種事很尋常,也沒處喊冤,既沒有反抗也沒有抱怨,反而很配合。甚至於監官想要殺死弟弟滅口時,弟弟也沒打算反抗。
讓弟弟起心反抗逃走的原因是,那群監官暗中商量,殺死弟弟之後,再給弟弟扣個逃役的罪名。
這時候秦廷征役的法令非常嚴格,逃役會牽連家人,輕則剝去匠戶身份,重則全家剝皮掛路口。
弟弟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反殺了監官趁亂逃回王都,想要去衙門申告——他寧可以殺人罪被判梟首,也不能被殺死之後扣上逃役的罪名,害死全家。
「小人那兄弟走進了天京縣的大門,再沒有出來。」跪在地上的中年漢子眼淚簌簌而下,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頰不住鼓動,「再過三日,衙門說小人那兄弟逃役,將小人的老父老母,新嫁的婦人,全都捉去掛在了牆頭……小人因在外找人打探兄弟的下落,僥倖逃過了一劫。」
「此後小人隱姓埋名,燒毀面容,四處打聽當年的內情。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在天京縣做吏官的惡賊鄭雄,正是被小人兄弟所殺監官梁茵的連襟。小人那兄弟剛剛走進縣衙,就被他夥同幾個吏官拉去了大牢,割了舌頭拔了牙齒,骨頭敲成幾百片,活生生地『殺了』兩天!」
「王爺!縱然殺人該死,也該明正典刑。小人不敢為兄弟喊冤,小人的老父老母死得冤枉啊!」
不少人聽了這人的哭訴都隱隱動容。唯獨燕城王神色冷靜,好像沒有聽見。
待那人伏在地上哭了片刻,燕城王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你兄弟叫什麼名字?事情發生的具體時間?」不等那人回答,他又吩咐身邊的少女,「纘纘,你帶人把他所述之事記下來。事情過了有些日子了,查起來比較費時,不要著急,查實在了再做處置。」
纘纘點頭之後,燕城王又對那人說道:「我不說信與不信。你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若是查清楚確如你所說,當日惡吏如何害你,今日如何治他。若你胡說八道,皆是誣告,也要自負責任。」
那人自然是發誓賭咒保證自己所說的真實性,燕城王也不為所動,說:「下一個。」
排在後邊的是一個老者。
這位老者說的卻是他家經營了五代的染料鋪子被赭家搶了。
赭家是攀上王家才暴發起來的家族,這樣的家族沒有底蘊,也沒有蓄養多少匠奴,吃穿花用都要去外邊採買。赭家剛開始挑中了老者家的染料鋪子染自家的布,接觸日久之後,發現染料鋪子掙錢,名義上說我就在你家附近開一家店,真正把店開張之後,就把老者家的店當作了自己的地盤。
「說是明搶,也不是明搶。只每日取染料就使人來小人家裡搬,後來連搬也懶得搬了,直接幫著小人與客戶說買賣,他家收錢,小人家出貨。若是小人家不肯出貨,買家就來找小人家算帳。」
「小人一家也與他耗不起,只想著有這門手藝在,便是不要著祖傳的鋪子,搬去別處也能過活。誰曾想這家人不肯放過,小人一家才搬了出去,就被他家使人捆了回來,逼著小人替他家做活。」
「小人膝下一男一女,脾氣剛烈,與他家理論。」
「沒過幾日,小人的兒子就被人打死在街頭,不知道何人所為。」
「小人一家悲痛無比,正在家中給小兒辦喪事,□□就有赭家的悍奴沖了進來,就在小兒的棺材前,強行晉江不許寫了小人的閨女,第二天就拿來了三個銅錢,一隻母雞,說是給小人閨女的聘禮,強聘小女給赭家世仆為妻——小人那可憐的女兒,就這麼被搶去做了奴婢。」
老者舉起自己彎曲不直的雙手,眼裡的淚似乎早就流光了,只剩下空洞:「小女投井自殺之後,小人就砸斷了雙手,再不肯為赭家染布。赭家欲要打殺小人泄恨,將小人打得昏迷過去,丟在了亂葬崗。小人大難不死,又活轉了回來。」
相比起前一個死無對證的案子,眼前這個案子就很好查實了。
燕城王點點頭,吩咐說:「甘浦,拿我的帖子,馬上去查。」
侍立在一旁的衛士屈膝領命:「是,王爺。」很快就騎著快馬離開了。
纘纘則對那老者說:「老人家,請你也去裡屋休息,吃些東西。」
這句話讓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有些譁然。這代表著案情沒有清楚之前,燕城王都要把所有來伸冤的百姓供養起來?直到結案?!這也代表著,不管來申述的百姓說的是真是假,燕城王都要審清楚!
就如燕城王對第一個前來申告的百姓所說,你說的是屬實,就給你公道。你若是誣告,也必要你付出代價。沒有模稜兩可,沒有曖昧不清。天地之間的道理是怎麼樣的,燕城王的判罰就是怎樣的。
……
謝青鶴一直等在人群之中,聽著燕城王一個個接待前來申告的百姓。
直到日頭西斜,燕城王吩咐纘纘:「給百姓們放飯,供水,支起帳篷遮擋夜露。」
他已經很疲憊了,在榻上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始終沒有覺得哪個姿勢讓他舒服。寒冷讓他咳嗽變得頻繁,荊王將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看著他的眼神帶著無奈與感佩。
就在此時,燕城王突然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若是使人拿幾個恭桶來,你們能不能都走遠一些用恭桶便溺?……這風怎麼就往我這裡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