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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傳回頭狐疑地看著他:「大師兄早就知道是這麼個朽爛模樣?」
謝青鶴不禁好笑:「你也是熟讀史書,但凡世家勢大、皇室衰微的時候,不都如此?」
「可是,各部都不奏事,地方上要有了災禍,朝廷如何施救?外郡的刑事死獄,不也得奏報京城覆核?我原以為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怎麼這裡……都是不管的?」伏傳最憤怒的一點在於此。
如今的後趙皇室根本沒有從下往上的通道。
京城有聖旨可以頒布天下,外郡卻沒有奏報入京的渠道。
一縣之長就可以隨手勾決人犯,說斬立決就拉出去明正典刑直接砍了。各地受災都是自我解決,反正找上面也沒人搭理——皇帝倒是想賑災,國庫沒錢啊。
「我記得《涼砦筆記》里寫過這事,姬巽……嗯,先帝年輕時,華安蝗災,他覺得災民可憐,決定動用皇室內帑賑災。先帝私庫里糧食少,朝臣就建議,要不花錢去華安附近幾個郡買糧,運糧進去人吃馬嚼也是一筆耗費,先帝覺得此言有理,就從內帑里拿了二十萬白銀去買糧。」
「特使帶著銀子去地方詢價,因華安蝗災之故,附近糧食都漲價了,二十萬白銀杯水車薪。」
「先帝想說漲價也很正常,私下把華安附近幾個世家的官員召進宮裡,好聲好氣商量了一回,約定共克時艱,那幾家也答應了,不單要平價放糧,還願意捐出銀錢糧草賑災。」
「先帝很高興,又從內帑里撥了三十萬兩銀子,想把賑災之事辦得漂亮一些。」
「這事最後是什麼下場,你應該也知道吧?」謝青鶴問。
慶顯三年,華安蝗災。
慶顯四年春,華慶縣謠傳神人下凡,在匠戶楊駿的帶領下,力神教聚眾作亂,縣衙被推平,縣令並一干役吏皆死於逆亂。這場賊亂沒有持續很久,慶顯四年夏天就被平息。
楊駿的供詞就很靈性。我反國賊,不反陛下。
先帝派了欽差去問此事,才知道原來去年花了那麼多銀子賑災,華安郡的百姓就沒吃到一顆米。
內帑花了四十萬銀子去買糧,銀子流進了世家腰包。糧食壓根兒就沒出庫,假裝發給了百姓。至於說那幾個在先帝跟前打包票說要捐錢捐糧賑災的官員,嘴裡吹得響亮,負責賑災的官員還真給他們寫了收條,實則一毛錢沒出,一顆米沒出——山高皇帝遠,皇帝哪兒知道賤民吃著朝廷發的米沒有?
把先帝氣得在金殿上罵娘。不止是慶顯三年賑災的銀錢,慶顯四年初,那幫混帳還藉口幫華安農民復耕,坑了先帝一筆買青苗的銀錢。
「從前政令不行,這事是不好管。外郡都打下來了,還這個鬼樣子。」伏傳頭疼。
謝青鶴微微一笑,指了指屋內的書櫃:「喏。」
伏傳不解:「那是什麼?」
「我打算整理幾冊適用各色器皿服色的圖樣,這些日子也會很忙。」謝青鶴摸摸他的背心,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不必想著回家陪我。自然,若是你忙不過來了,或是有什麼事需要我來幫忙,我那幾冊圖樣慢慢做也是無妨的。」
伏傳才醒悟過來,原來是讓他放心去做丞相,不必惦記著家裡。
韓琳是個只管兵糧不管民生的丞相,伏傳此前看韓琳過得十分愜意,每天大把時間逍遙飲宴,真以為做丞相十分清閒。現在才知道韓琳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十足荒唐!
伏傳要六部都運轉起來,才能真正管制天下。以目前六部幾乎全廢的情況,那就有得折騰了。
謝青鶴跟伏傳聊了半夜,相擁而眠。
次日,二人各行其是。
伏傳去丞相府,謝青鶴進宮。
謝青鶴中午就回了家,還真的把他書櫃裡的冊子找出來,畫了幾個服色用的圖樣。
伏傳喜歡用鶴紋,謝青鶴再不喜歡也被他帶歪了,又覺得小師弟畫的鶴紋神韻雖在,意境差些,與其叫小師弟天天強行打戳,不如由他自己統一標準。畫了幾張之後,修行練劍,還跟陳老太和三娘聊了一會兒,指點修行。
伏傳又沒有回來吃晚飯。
謝青鶴也習慣了,獨自吃了飯,坐在燈下等小師弟回家。
一直到等到二更時分,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侍人只陪著伏傳到院門口,伏傳提著燈氣沖沖地走回來,謝青鶴剛剛抬頭,伏傳臉上的怒氣就散了,噗地吹了燈籠,上前施禮:「大師兄。」
「是在生氣呢?吃了嗎?」謝青鶴將自己的茶端給他。
伏傳接了茶咕嚕咕嚕喝了,解開斗篷,說:「吵了一天架!氣死我了,明兒我要帶著陳阿姆!」
謝青鶴也沒有問為什麼吵,因為伏傳是個話癆,他自己就會噴出來:「我說要六部奏事,長史就拿眼睛瞅我。把六部尚書招來丞相府商量,廖關先跳出來反對!——廖關大師兄知道嗎?就是吏部那個矮胖子,鬍子這麼長,說話捏著嗓子那個!」
謝青鶴不怎麼認識,不過,這也不是重點,他點點頭,幫伏傳拆了戴了一天的小冠。
「廖關說,本朝崇黃老之說,講究的就是無為而治。正所謂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朝廷就不該一直騷擾地方,應該省苛事,薄賦斂,毋奪民時。我還沒怎麼樣呢,他跟李金芳就打了起來!」伏傳氣咻咻的,「王齊師那幾個就躲在一邊用嘴拉架,鄧否不是才當了禮部尚書麼?這個貨沒憋住,我都聽見他捂嘴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