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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謝青鶴讓他「參與」決策,是教他引導他,如今發了公示之後,專門把他叫來觀星台談論此事,這是考試了。首先,大師兄做的安排,在大師兄看來肯定是正確的。他要做的,就是回答大師兄的安排究竟正確在哪裡。
伏傳將陳一味的公示回味了一遍,突然有些心虛。
他是個聰明人。
他突然覺得,大師兄可能又在教訓自己了。
這讓伏傳覺得手裡的蜂糖糕都不怎麼甜了,吃了一口久久不動,糕中的蜂蜜沿著糕餅緩緩滑落,順著手掌往下……
謝青鶴實在看不下去,遞給他一塊手帕:「擦一擦。」
伏傳才發現蜂蜜淌了滿手,連忙放回盤子裡,毛手毛腳地擦了擦胳膊:「好黏。」
「去洗一洗吧。」謝青鶴無奈。
伏傳各處都熟,下榻打水洗了手回來,思緒已經基本理清楚了,說道:「大師兄讓一味師兄發的公示很詳細,將下一步如何挑選第二批進修人選的標準一一公諸與眾,使人不必鑽營打探,只管努力向上,達到標準就能入選,是示諸弟子以誠,也能安撫人心,整肅風氣。」
「大師兄又放了一道口子,說除卻標準之外,會破格拔擢一些格外有特長的弟子入選。」
「這樣一來,縱然無法達標的弟子也會心存希望,努力上進。」
謝青鶴給他倒了杯茶,問道:「就只是這樣?」
伏傳瞅了他一眼,回頭去看門。
謝青鶴沒好氣地說:「這裡是觀星台。」
可以大大方方說話,絕對不會有失風誤傳之險。
伏傳才嘿嘿一笑,說:「大師兄是教訓我,治理宗門不可倚仗權術。」
「當初大師兄帶著我去飛仙草廬,找師父商量第一批進修的外門弟子人選,師父是真的不想管這件事,我明明心裡有些想法,想要舉薦兩個人,卻礙於種種顧忌,大師兄問了我幾遍,我也不肯給那兩個名字。」
「我當時想的是,恩自上出,若我有了舉薦之情,那兩人難免要記得我的好處,倒顯得我貪天之功,對大師兄不忠,對諸弟子不誠。這些天來,我還一直認為自己做得很好,做得很聰明。」
「如今大師兄公示了遴選標準,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狹隘了。」
「大師兄是宗門之主,若大師兄也心存派系之見,以功法傳承市恩,對諸弟子攜恩圖報,諸弟子自然上行下效,蠅營狗苟,只會鑽營討好、拉幫結派。惟有示之以誠,一視同仁,才能讓諸弟子安心修行充實自身,篤信天道酬勤,門內爭而不搶,彼此友好向上。」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此法雖能整肅門內風氣,卻並不公平。」
「有人長於拳,有人長於劍。就如陳一味師兄,他修行也不怎麼好,就是精擅醫道,師父才破例將他收入內門。若單純以公示的標準拔擢人選,難免有遺珠之憾,所以,大師兄還是放了個道口子,說會提拔一些不達標準卻有特長的弟子。」
他說了最重要的一句話:「若是能討大師兄喜歡,也算是極了不起的特長吧?」
普遍實行標準化的選拔,能夠整肅門內風氣,使整個宗門都朝著良性競爭的方向去努力,也是減少內耗的最佳辦法。至於說剩下一道口子,說要破格提拔有特長的弟子,則是將掌門施恩超拔的權力放在了明處——伏傳給謝青鶴找的理由各種冠冕堂皇,那是他已經學會打官腔了。
實際上伏傳非常清楚,那就是掌門人擁有的權力。謝青鶴喜歡誰,就可以破格提拔誰。
謝青鶴治下之術爐火純青,伏傳也學得如臻化境。
「今晚就在觀星台吃飯吧。」謝青鶴呵呵一笑,對小師弟的回答非常滿意,「有故人歸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快到了。雲朝?去看看?」
雲朝從樑上倒掛下來,答道:「是。」又噗地飛了出去。
伏傳忍不住問道:「大師兄,你和雲朝哥哥到底打賭什麼?」
「我說觀星台總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四棵野草,他說我不可能知道,必然是瞎說八道。我就讓他去數了一遍。」謝青鶴說。
你倆也是夠無聊的。伏傳乾笑兩聲,還是忍不住問道:「真的有一千三百二十四棵野草?」
謝青鶴抬起眼皮看他:「你也想去數一遍?」
「呵呵,我當然……」
伏傳就真的跑出去數野草了。
才把山崖邊的野草叢數完,伏傳就知道自己中計了。
光是崖邊一叢野草就有近三百棵,整個觀星台有多大?怕不得有幾千棵野草?可是,就算數出來野草的數量不止一千三百二十四棵,他又能怎麼辦?他能去拆穿謝青鶴,說他錯了嗎?
那就不是雲朝輸了,而是謝青鶴輸了。讓謝青鶴連續三天腳不沾地?
……太無賴了。
倒霉的雲朝哥哥肯定也知道自己被坑了。
可是,雲朝那麼聽話,他敢讓「主人」腦袋朝下嗎?他不敢。所以,不管觀星台的野草到底有多少棵,謝青鶴說他是一千三百二十四棵,那就是一千三百二十四棵。
雲朝只是睜眼說瞎話,昧著良心承認自己打賭輸了,伏傳不一樣。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伏傳就把觀星台的雜草都清理了一下,以確保大師兄那句瞎話的正確性。
——觀星台的野草,必須是一千三百二十四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