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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邊的虬髯漢子快人爽口,直接說:「僧殿下在宮中,我們又進不去!」
謝青鶴就很意外了。
僧殿下?
他雖幾年沒下山,江湖上的消息倒還靈通。
天底下只有一座寺,寺無名,只稱為寺,寺里準確來說只有兩個人,一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
大和尚是師父,小和尚是徒弟。師父自稱和尚,徒弟自稱小僧。老和尚死了,小僧變成和尚,才會重新收徒。所以,外界所謂的和尚與僧,特指的就是寺里的這一對師徒。
謝青鶴記憶里的僧,應該比他還年輕幾歲。肯定不會是一位「殿下」。而且,既然是僧,必然是出家人。殿下則是完全世俗的稱呼。僧殿下這麼不倫不類的稱呼算是怎麼回事?
「我見見和尚也是可以的。」謝青鶴說。
上官時宜是少數活了快二百歲的老神仙,輩分極高。釋教修性不修命,這一代寺里的和尚,單論輩分算,比謝青鶴矮了不少。只是謝青鶴輩分雖高,年紀不大,提出見僧,是對和尚的客氣禮遇。
和尚是寺的「掌門」,上官時宜是寒江劍派的掌門。僧是寺的掌門大弟子,與謝青鶴身份相當。
絡腮鬍猶豫片刻。
謝青鶴則滿臉含笑,緩緩佩劍。
「大和尚暫住安國寺。」虬髯漢子又一次泄露天機。
「多謝。」
謝青鶴足尖在酒樓闌幹上輕輕一點,人已飛出窗外,瞬息間於天際消失。
※
未央宮,宣室殿。
皇五子伏蔚雙手輕柔細緻地鋪開香席,一一擺開香具,欲為皇帝調香。
他的皇父已經有大半個月睡不安穩了。食不知味,睡不安寢。總是覺得狂躁不安。御醫來開了無數個方子,吃了湯藥、膏藥、丸藥,都沒什麼效用。唯獨五殿下調出來的佛香,才能讓皇帝舒坦。
伏蔚做這件事的時候,非常虔誠認真。
阿爹睡不著,身體便不好。阿爹身體不好,江山如何安穩?
只要阿爹能吃得下,睡得著,能如常地上朝理政,撫育萬民。住在阿爹皮囊里的那個人是阿爹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有什麼緊要?伏蔚俊俏的嘴角微微上翹,溫柔又和善。
鋪在案上的香料種類繁雜,伏蔚只挑了其中兩樣,混雜一起,鋪在潔白的香灰之上。
明火點燃。
俄爾間就有裊裊香息,在殿內升起。
一直喘粗氣的皇帝漸漸安靜下來,呼吸變得悠長穩定,再片刻,閉目小憩的皇帝眉目舒展,緩緩地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皇父萬歲。」伏蔚離席上前,額頭抵在榻前的地磚上,姿態無比謙卑。
眾人皆知,皇帝近年來脾氣暴躁,看誰都不順眼,動輒呵斥行罰,一天殺上三個宮人也不奇怪。便是一直被皇帝寵愛倚重的皇子們,也是動輒得咎。
如今這個皇帝卻有一把好脾氣,看上去滿面春風,無比和緩。
「小兒上前來。」皇帝說。
伏蔚膝行上前,倚靠在皇帝膝上,輕聲說:「皇父此來是有什麼吩咐麼?」
「上官好藏了十多年的心肝寶貝徒兒來龍城了。」皇帝輕輕撫摩伏蔚的臉頰,就像是在逗弄自家的寵物,親昵又不屑,「是你讓舊怨去尋他晦氣?」
「他懷裡抱著時顏花,」伏蔚頗不服氣,「是他要來尋我們晦氣。我不過是稱量稱量他。」
話音剛落,皇帝的手已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看著他呼吸截斷,面目充血。
一直到伏蔚翻著白眼馬上就要陷入昏迷,皇帝才緩緩鬆開了他的咽道,恢復了他的呼吸。伏蔚伏在地上將息許久,皇帝卻似沒事人一樣,淡淡地說:「我要他。」
伏蔚霍地抬起頭。
「他是天生的魔種。」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底閃爍著興奮與喜愛,「我見他墮入魔障,太妙了!第一世殺祖父,第二世殺自己,這個謝青鶴……天生無法無法,無知無我。他是天魔,與你們這些被世俗捶打成渣、無奈怨恨墮落的渣滓不同,他才是真正的魔。」
「我必得到他。」皇帝興奮地攥緊了拳頭,「他才是我一生的知己。」
「若得他相伴,抵得過魔穴中所有墮魂。我願將所有墮魂釋放!」
伏蔚微微撇嘴,口中溫柔:「我也見了他入魔的全過程。他不像是正道修士,可也不像我們魔修啊。觀他心志,不從俗流,自成一派,倒也圓轉無暇。若要引他入魔,只怕並不容易。」
皇帝笑道:「所以我來找你。」
伏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微微偏過頭。
皇帝彎腰將他從地上扶起,摟著坐回榻上,輕輕給他揉了揉脖子上的指痕,說:「小兒還與皇父記恨不成?一時失手傷了你,阿爹也心疼。」
伏蔚仍是偏過頭:「哼。」
皇帝給他揉了好一會兒脖子,他才說:「皇父要兒臣做什麼?」
「阿謝如今心中最牽掛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上官好,一個是他的師弟束寒雲。我知道你已經潛入了束寒雲心魔深處,」皇帝摩挲著伏蔚的後腦,眼底閃爍著極其強烈的貪婪與強占情緒,「你努力一些,儘早控制他的心神……」
如舊怨魔尊一樣,伏蔚想要侵占一個人的心神,也必要找到對方與自己相同的遺恨。
他通過時顏魔花尋到了束寒雲,與束寒雲神魂相通,對束寒雲甚是喜愛迷戀。如今被皇帝強令蠻橫控制束寒雲的心神,他也不大樂意:「若我強行催使,不是他心內自發,只怕以後警惕抵抗,反倒不能使他墮入魔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