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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亭縣往來繁華,篾條店距檀樓也就半條街的距離,若是賣些胭脂水粉玩物首飾,或是小吃玩意兒,憑著來往的人流都能賺大錢。這個鋪子買斷要五十兩銀子,價格是很合理的。
謝青鶴還記得蔣二娘想做女紅買賣,把這鋪子盤下來未嘗不可。
「可以去後面看看麼?」謝青鶴問。
那年輕人就搖搖晃晃起身,嘴裡嘟囔:「跟你說了後面很大,怕我騙你不成。」
謝青鶴跟著他往後走,路過一間黑漆漆只有一片亮瓦照明的廚房之後,再往後走,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果然占地很大。另外三面都是二層木樓,連在了一起,光照很好,屋子也開闊體面。
謝青鶴就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大對了。這麼大的院子,三棟小樓連著鋪子,就五十兩買斷?
「小哥,這地方莫不是出過人命?」謝青鶴故意問。
年輕人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就你們這些沒見識的,揀著便宜不知道裝乖,還非得要我開個嚇死你的價錢,你才覺得它貨真價實?我倒是照著市價要它一百二十兩,你給得起嗎?你就算給得起,你馬上就買嗎?要不是急著脫手,叫你揀著這便宜了?」
鮮于魚皺眉道:「你說話客氣些。一點就炸,十二生肖屬炮仗的?」
謝青鶴則客客氣氣地問:「這不也是怕鋪子到手反而惹麻煩麼?小哥是個實在人,不妨跟我倆說說,這鋪子究竟怎麼回事?怎麼就急著脫手了?」說話掏出半角銀子,遞了過去。
那年輕人嘿了一聲,給了謝青鶴一個「你懂事」的表情,原地開嘮:「這篾條店的老闆,是我遠房的堂叔。他這一房搬到縣裡來很長時間了,也不怎麼跟族裡聯繫。上一回見他,還是我那從祖父兄弟過身,他到祠堂劃族譜的時候……」
事情很簡單,就是個很尋常的族內爭產故事。
篾條店老闆這一支搬到了縣城裡,與族人不親近,又中年喪子,失去了頂門立戶的長子。
他在鄉下老家的父母兄弟都認為他在城裡飛黃騰達了,臆想他在羊亭縣賺了多少錢,家底多厚云云。遇上兄弟生病,在族裡借了不少銀子,都是用篾條店老闆的名義擔保。
如今篾條店老闆突然失蹤,他老婆不知道人去了哪裡,就去老家打聽。這就驚動了老家的親族,全都知道他失蹤了。族內借錢給他兄弟治病的人都驚呆了,紛紛上門催債。
這時候,篾條店老闆的父母就向兒媳婦放了話,把縣城的鋪子盤出去,錢拿回來還債。
這剛丟了丈夫的兒媳婦當然不肯,說丈夫還沒找到,怎麼就說到了盤鋪子上了?
公婆態度非常堅決。要麼你自己去盤了鋪子,錢拿回來還債,你可以帶著兒子回鄉下老宅來生活。要麼把兒子帶回來過繼給大伯子,公爹做主把你嫁出去,鋪子自有公婆做主賣了。
這丈夫失蹤的倒霉婦人能有什麼辦法?大兒子死了,小兒子才六歲,丈夫不知所蹤,公婆如狼似虎,嘴上說把她「嫁」出去,誰知道會被嫁給什麼人?遠遠地賣出去也未可知。婦人一旦嫁了人,那就是別人家的東西,任憑夫家處置了。
那年輕人拍拍謝青鶴的肩膀,保證道:「你放心,這鋪子是族裡做主賣的,銀貨兩訖,房契地契都在,去找官牙做中作保,再沒有反悔的道理。賣給你就是你的了,這便宜可算是揀著了。」
謝青鶴說:「訂下來吧。我就住在那邊坡上的小院,待會兒帶了錢來找你。」
「那你可快點來。萬一還有人來看,先到先得啊,不保准一定給你。」年輕人說。
謝青鶴點點頭出門。
鮮于魚在旁說:「雖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過,族內上下合夥欺負孤兒寡母吃絕戶的事,哪裡都不少。以我看來,有沒有鄉下兄弟治病借錢的事,尚未可知呢。」
謝青鶴聽得認真,卻不置可否。
他回家去取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又拿了二十兩碎銀子,請了一位官牙一起去篾條店。
五十兩銀子交給了那年輕人,二十兩銀子則給了官牙,一部分用作過戶的契銀,剩下的則是給官牙的佣金和賞錢。他如今也不是一文不名之人,作為莊老先生的座上嘉賓,消息靈通的官牙對他極其客氣,看得那負責賣店的年輕人都連連側目,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有了官牙的尊敬與客氣,震懾住了鄉下來的年輕人,謝青鶴想知道的事就很好打聽了:「小哥,我想見一見店主的夫人,若是不大方面,讓我見一見店主的父母也好。」
「嗨,我說你這人到底擔心什麼吶?契書都給你了,還要去官衙過檔,朝廷都認了的事,你怕什麼呢?」那年輕人正在誇張地跳腳,看見官衙和鮮于魚的表情,想起眼前這位小少爺可能身份不凡,馬上又蔫兒了下去,「你要見我遠方的叔爺比較遠,他在一百六十里外的浣紗村。我這個遠房堂嬸兒倒是就在縣裡——她在她娘家躲著。」
謝青鶴看了官牙一眼,那官牙連忙說:「這文書小的先拿去做,下午給您送府上過目。」
小年輕口袋裡揣著五十兩銀票也是滿身輕鬆,帶著謝青鶴去找篾條店女主人的娘家。篾條店女主人姓胡,娘家在城西燒炭為生,家裡有爐子還有堆碼的貨物,占地頗為廣闊,院牆也修得很矮。
小年輕帶的這條路對著胡家後門,要繞過院子去前門拜訪,平白多走半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