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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被大師兄拉住胳膊,伏傳才從憤怒中清醒過來。
他看著謝青鶴的眼神,虛弱又無辜。
「你想知道的真相已經有了答案,暫且克制怒氣,我還有舊事未了。」謝青鶴說。
謝青鶴一直很體諒伏傳的艱難處境。
小小年紀身負殺母滅門之仇,仇人不僅是權傾天下的皇帝,細究之下,居然還是他的生父。
要主持正義,要代無辜的母親對抗暴君生父,這天下白是白黑是黑,正邪不兩立……種種冠冕堂皇、義正詞嚴的規訓之下,伏傳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若他流露出一絲對伏蔚的渴望與探究,就是心志動搖、背叛了正義,馬上要與惡棍同流合污了。
來自寒江劍派的教養,也不允許伏傳對伏蔚手下留情。
伏傳的反應也完美吻合了寒江劍派掌門弟子的身份與規訓。
得知伏蔚所行種種後,他冷靜克制,絲毫不表露自己對生父的好奇與探究——壞人就是壞人,誰想知道壞人變壞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但,這個壞人是你的親生父親呢?
同為孤兒,謝青鶴能體諒伏傳的孤獨與渴念。
人永遠都會好奇自己的來處。伏傳自然也會有這樣的幻想。提起伏蔚時,他也會滿懷遺憾的喃喃,說,我還沒見過他呢。
謝青鶴以溯往術回到伏蔚的記憶中,正是不想讓伏傳留下任何遺憾。
不管伏蔚是好是壞,是慈父惡父,讓伏傳親自來看一看,翌日再做任何決定,都不至於在餘生中揣測懊悔,去做「如果我當初如何努力,事態會不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的虐心猜疑。
這層目的早在一年前就已基本完成。
伏傳在未央宮時就對伏蔚心生厭惡,寧可蹲在朝陽宮看羊妃罵人,也不想再跟著伏蔚的記憶,看他從笨拙到熟練地學習如何害人。藺城偶遇劉娘子之後,伏傳更是連龍城都不想回了。
唯一留下的疑惑,是當初追殺劉娘子的命令,究竟是誰的手筆。
——都已九成肯定是伏蔚所為,可束寒雲辯稱乾元帝所為,伏傳就存了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
現在連最後一點疑惑也沒有了,溯往術已經揭開了伏傳所欲知的一切真相。
事已至此,再沉溺於溯往術中,也不過虛度光陰,並無益處。
謝青鶴也不想讓伏傳跟著劉娘子去逃亡,經歷一場生離死別。十月懷胎的相伴還不足夠麼?縱然劉娘子泉下有知,也絕不會希望兒子跟著自己去經歷那一場訣別與苦難。
他說的私心是另一件事:「你若殺了伏蔚,記憶斷絕,我就不能知道十一年前的舊事了。」
伏傳才想說話,身邊的場景就已經發生了變化。
屋子仍是這間屋子,格局沒有變動,冬天的寢飾換做了暮春。伏蔚看上去成熟了許多,體格厚實不少,浮在臉上的豐嫩逐漸凝實成冷峻之色,再也沒有從前的嬌軟柔嫩。
他站在銅鏡之前,幾個從人正在替他穿戴軟甲,披掛上身,更添幾分肅殺莊嚴。
伏傳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愕然道:「這就是……五年之後了麼?」
謝青鶴靜靜地看著伏蔚,一言不發。
伏傳氣道:「我要去看阿娘!大師兄,你說了我可以陪著阿娘的!她,她還沒有把我生出來,她若是看見追殺她的殺手也會害怕,我……」
「你能如何呢?」謝青鶴反問。
伏傳被問得一愣。
「這裡是伏蔚的記憶世界,一切都已經發生過,劉娘子也已經死了十六年。你跟著殺手過去,看著劉娘子倉惶逃出,看著她被一箭穿心,看著她的兄弟家人被屠殺殆盡……什麼都做不了。你只是想去哭一場麼?她都不知道你的存在,連一句遺言都不能對你說。」謝青鶴一番話說得極其殘忍。
眼見伏傳深受打擊,謝青鶴終究心軟,上前將他腦袋捂在自己懷裡,安慰道:「都過去了。」
沒多會兒,謝青鶴就感覺到肩上有些濕熱。
這小孩還是忍不住哭了。
那邊伏蔚也已經披掛齊整,親自佩好長劍,從人即刻為他打簾而出。
門外候著伏蔚的幾個心腹武官,這會兒都穿著鐵甲戰衣,馬蹄裹布,松枝無火。伏蔚站在青石台階上,遙遙望著未央宮的方向,說:「點火吧。」
王府各處火把瞬間點燃。
仿佛像是草原上的野火,火光以王府為中心,四面八方點亮了整個京城。
「殿下,祁王伏葵已授首!」
「殿下,涼國公傅振翔已授首!」
「殿下,禁軍統領劉晗大人如約打開武威門,宮門已開!」
……
捷報頻傳。
伏蔚翻身上馬,手持金玉馬鞭,清俊容顏在火光中泛著如玉光芒。
「進宮。」
龍城今夜一片混亂。
伏蔚早已撬開了宮禁,興兵逼宮的同時,居然還能分兵到龍城各處剷除異己。顯然對他來說,未央宮裡的乾元帝早已是砧上魚肉,分散在龍城各處的敵對勢力才是心腹大患。
伏傳還沉浸在阿娘咻地沒了的傷感中,觀察力卻很仔細。
伏蔚買通了禁宮統領,劉晗直接開了宮門,並沒有費力廝殺就進了門。前面正在攻殺,伏蔚則溜溜達達策馬入宮,準備接收勝利果實。踏入宮門的前一秒,伏蔚動手理了理披風下的甲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