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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鶴提著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天黑了就去外邊候著?不是看見我從街邊路過去了莊園,你就跟著去了莊園?壁腳聽得開心麼?都打聽到什麼消息了?知道我的底細了?」
被燈光照著臉龐的「小廝」神色不變,低聲堅持道:「奴一直在主家門口。」
蔣英洲的皮囊資質奇差無比,連累到謝青鶴的五感六識也很尋常,他是真的沒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也是真的在家門口被嚇了一跳。然而,他的觀察力一直都在。
「莊續齡常年背痛,他寢起的老山居日夜燃著降真定神香,還有他按摩用的藥油,味道非常奇特刺鼻。」謝青鶴看著那「小廝」身上殘留的凍傷痕跡,淡淡地說,「鼻膿肺腫,傷了嗅覺,至今沒有好吧?」
這是唯一的破綻。
如果這人不是寒冬惡傷損了身體,絕對是頂尖的刺客,跟蹤盯梢不留絲毫破綻那一種。
意識到謝青鶴不是猜測詐他,是真的在瞬間抓住了自己的破綻,推測出了真相,跪在地上的「小廝」方才緩緩低頭,不再言語。
「我身邊就缺個擔水劈柴的從人,你從前是什麼人,身上有什麼秘密,我並不關心。如今是你壞了規矩,重操舊業,盯梢到我的頭上來了。我也不將你退回人市,你將賣身的銀子還給我,自己走吧——我不會去報官捉你。」謝青鶴說。
那人似乎深為意外,想了想才有些著急:「我……奴沒有地方去。奴也沒有銀子還給主人。」
謝青鶴是真的不想要他了,聞言有些不耐:「以你的本事,天下大可去得,銀子又怎麼會賺不來?也不要你現在就還,過些年給我也行。走吧。」
「奴會擔水劈柴。」見謝青鶴要關門,那人倉惶間抓住門板,求道,「主人再買人還得去人市,還得再費一番功夫,也白花了銀子。不如饒了奴,以觀後效。」
謝青鶴見他幾根手指抵在門板上,這門是關不下去了,不禁皺眉:「鬆手。」
蔣二娘早就聽見門口的聲音,只因在屋內洗漱不好出來,這會兒匆匆忙忙抹了臉包上頭髮,就看見弟弟站在門口,還有道人影抵著門,頓時嚇了一跳,操起豎在牆邊的火鉗就沖了上來:「果然是你這賊子,還敢騙我說是買來的下人,真當我姐兒兩個好欺負不成!」
謝青鶴連忙伸手去攔,說道:「二姐姐,別打,是我買的。」
蔣二娘滿臉狐疑,問道:「那為什麼不讓他進門?」又把跪在地上的人看了好幾眼,「莫不是他有什麼髒病?快趕出去!——不,我去拿繩子,把他拴在門口,明日去人市退了!都是些什麼人吶,欺負外鄉人麼?竟然賣個有病的給我們!」
謝青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說道:「二姐姐,不要去找繩子,不興捆人的。」
蔣二娘把打包行李用的粗麻繩找了出來,一邊牽著繩子往外走,一邊說:「怎麼不興捆人?他要是跑了呢?半夜被人順走了呢?」她自以為很了解弟弟的心態,顧惜地說道,「你是讀書寫字的人,本就不耐煩做這些瑣事。你把他的契書拿來,我明日去退,我去扯皮,你不必操心。」
不等謝青鶴說話,跪在門口那人乖乖將手伸出來,小聲解釋道:「姑姑,我沒有髒病。冬天牙子們想要凍死我,不給我衣裳穿,我落了些凍出來的病,一直沒有好,這個病不會過人的。姑姑,你不要把我退回去好不好?」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可憐,也不再自稱「奴」,試圖喚起蔣二娘的同情心。
——去年冬天就差點被人牙子故意凍死,把他退回去,就是放任他再落入惡人之手,害他去死。
蔣二娘果然被他說得一愣。
只是蔣二娘才愣了一瞬,一直顯得很好脾氣、和善好說話的謝青鶴卻變得嚴厲,呵斥道:「當著我的面,你也敢戲弄操持我的姐姐?我敬你一尺,你欺我一丈?」
蔣二娘才突然反應過來,弟弟原本是不許他進門的。這個人在利用自己。
「二姐姐,你進屋去,關上房門。」謝青鶴說。
蔣二娘猶豫了片刻,還是拉了拉他的袖子,說:「他就是不好,咱們明日把他退了,要麼,咱就把他放了,左不過一二兩銀子……也是一條命。」
見謝青鶴點頭,蔣二娘走了一步,又回頭來小聲勸他:「你不要打他。」
謝青鶴很意外。
蔣二娘低頭說:「不要打。很疼的。」她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在徐家的遭遇。
謝青鶴輕輕抱了抱她,安慰道:「不會的。二姐姐,我不打他。」
蔣二娘看了他一眼,看見了弟弟眼中的溫柔和平靜,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屋裡,關上房門。
謝青鶴回頭看著跪在地上縮著脖子的人,半晌才說:「你是不是在想,姐姐不許我動你皮肉,我還能把你把你怎麼辦?」
那人手上還纏著兩圈繩子,低聲弱氣地說:「奴聽憑主人處置。」
「我不想要你的賣身銀子,只想讓你走。你若要走,現在就可以走了。」謝青鶴拉開大門,「如果你不想走……是你應該好好琢磨一下,怎麼才能留下來。」
那人虛弱的臉色突然就呆滯了。
不是謝青鶴要費心考慮怎麼不動皮肉地懲罰他,而是他要艱難地考慮怎麼才能求得主人原諒。
蔣二娘的求情,為難的根本不是謝青鶴,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