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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時安作揖回禮。
「還不休息麼?」莊彤才問賀靜。
賀靜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老山居:「才吃了晚飯出來。鬧出這麼大動靜,看一眼唄。」又看站在莊彤身邊的絆兒,「先生叫?」
莊彤微微點頭,說:「父親喚我去作陪。」
賀靜兩眼睜圓。
莊彤已拱手告辭:「我先去了。早些休息。」
送走了莊彤之後,旁邊幾個學生也都擠了過來,圍著賀靜嘰嘰喳喳:「也就是莊先生幾位同門故友來了,才叫小莊先生去陪。這是個什麼章程?」
賀靜沒好氣地說:「我那日拜師,先生不也叫師兄來陪?師兄叫早些休息,都快散了。」
待圍觀學生逐漸離開之後,賀靜才對原時安吐吐舌頭,說:「自打師母過身之後,師兄身子一直不好,這都黑了還叫師兄去陪客,這可不得了了。」
原時安似是漫不經心,含糊地應了一句。
賀靜關心地問:「你還煩那婚事呢?如今余閣老致仕,靖西侯和熊太守都已認罪伏法,你家想聘哪家閨女就聘哪家閨女,怎麼比從前還煩惱幾分?」
原時安搖搖頭,說:「婚姻之事,豈能兒戲。不說這個,今日去我那裡喝酒?」
賀靜就搭著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去呀。」
※
老山居內。
莊彤也在猜測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剛進門就被莊老先生招呼:「彤兒,快來坐。」
鬧得莊彤莫名其妙。有客人在,不得先敘禮麼?他一邊應著父親的招呼上前,一邊向陪坐一旁的劉欽施禮,目光放在了坐在父親莊老先生對面的少年身上。
那是個其貌不揚卻十分引人注目的年輕人,皮囊絕不算出眾,卻有一種很迥異的風度。
劉欽在場的情況下,這年輕人居然坐在了莊老先生的對面,這事就很稀罕。
「父親,這位……」
莊彤一句話沒說完,被莊老先生摁坐在身邊,強行把他袖子擼起,手遞出去。
「不急不急。莊公子身虛體弱,夜行急喘,稍坐片刻再看。」謝青鶴蹬了鞋子,很隨意地盤膝坐在案前,神色非常放鬆自如。光看他舒展的體態,就知道他很適應這種場合,沒有半點扭捏惶恐。
「對對,我把這茬兒給忘了。」莊老先生拉著兒子的手,滿眼慈愛,「這位蔣先生一身好醫術,給你瞧瞧身子,說不得就好起來了。來,你給蔣先生敬上一杯酒。」
童兒即刻遞來斟滿的酒杯,莊彤跽坐而起,滿頭霧水地給謝青鶴敬酒:「勞先生費心了。」
讓莊彤驚異的是,這人果然狂悖無禮。他把禮數做足了,這少年居然穩穩噹噹地盤膝散坐在案前,很自然隨性地受了他的禮敬,說:「舉手之勞,不必多禮。」
聽那口氣,好像對方肯受他的禮數,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
莊老先生熟知兒子的脾性,本就聰穎才高,難免心高氣傲,又有體弱的病症,身體影響了情志,更加容易小心眼。教養讓他不可能當著長輩的面對客人發飆,可是,小心眼都是自己氣死的。
「子重。」莊老先生給劉欽打眼色。
劉欽正在啃鹵豬蹄,聞言連忙起身,先叫童兒拿熱毛巾擦了手,又拿冷毛巾擦手,一連擦了三遍,最後居然還去爐前熏了熏,聞著手上沒有味兒了,才小心翼翼地去拿謝青鶴的那幅畫。
這麼一番過場搞下來,早已吸引了莊彤的目光。那紙上是什麼內容,叫劉先生如此珍重?
畫紙不大,劉欽兩手滑開。
更讓莊彤在意的是,眠兒和絆兒舉燈照明,拿的居然是有琉璃燈罩的蓮花燈。
——琉璃燈罩不易得,莊老先生輕易不許童兒去碰,只怕摔壞了。
這是怕燭火把墨卷撩了,才用上了琉璃燈罩。
莊彤的好奇心被拉到了極點,目光落在劉欽手持的畫紙上時,首先吸引他的,也是謝青鶴的兩句題跋。光是看見那兩行字,他的眼中就露出驚喜、欣賞、讚嘆的光彩,垂在身側的指尖竟然微微划動,不自覺地照著畫上字跡臨摹,又慌忙去看落款,愕然發現是一道奇怪的線。
「劉先生,」莊彤又回頭看莊老先生,「爹,這是哪位先生的墨寶?」
莊老先生絲毫不怕打擊了兒子的自信心,樂呵呵地示意身邊的少年:「蔣先生的墨寶。」
莊彤的震驚遮都遮不住。
不過,莊老先生不可能說謊,莊彤震驚之餘,突然就理解了蔣先生的「狂妄」。
狂是很狂,但,這可不是妄人。這是真正有資格傲視塵俗的狂人。
莊彤確實心高氣傲,可他有眼界也有見識,他自己的傲氣就來自於才華,這位被莊老先生尊稱為「蔣先生」的少年,儼然已有書道封聖的氣象,人家憑什麼不能狂,不能傲視人間?莊彤心服。
他離席走到謝青鶴面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先生才高,後生莊彤拜服。」
謝青鶴還是和適才一樣輕鬆,笑說:「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莊老先生苦笑道:「我這個兒子,對易經也是學得不通。」
莊彤有些意外,回頭去看劉欽,劉欽正拿手指那幅畫,莊彤才發現那幅畫的內容是莊園山水。
他是莊老先生的兒子,當然知道莊園山水屋舍都是莊老先生精心安排,隱含天象地理。這會兒將提拔的字完全略去,重新去看那幅畫,頓時有了一種更玄妙的感受——字是一種非常局限的傳播方式,雖約定俗成,可各人體感不盡相同,解讀時必有謬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