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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伏傳真發脾氣大鬧江湖,將天捅出個窟窿也罷了,謝青鶴願意跟在身後,給他收拾殘局。
誰家少年不曾使過脾氣?謝青鶴自己年輕時,也是個無法無天的脾性。
可伏傳這脾氣使得太內卷,出門七個月回來,衣衫寬了,臉頰瘦了,看上去精神也不如從前那麼旺健安寧。有脾氣你去折騰石步凡,你來折騰我啊,折騰自己算怎麼回事?
這就碰到了謝青鶴的逆鱗。
宗門傳承之弟子,再怎麼珍視自身也不為過,為了閒事自損自傷,將師門置於何地?
「許是我一貫以來都太縱容你。」謝青鶴說。
這話來之不善。
伏傳膝行後退一步,將額頭觸地。
聆聽訓斥的姿態非常恭敬,就還是不肯搭話,也不願意為自己解釋。
「你年紀不小了,許多道理非得叫我重新給你講?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責任,情與愛本就不是修士仙途之中的重點。就因為我不能叫你得償所願,你就要奔出門去,肆意鬧事,將自己作得摔下山崖,再躲在外邊不肯回家?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憐,天底下所有人都對不住你?」謝青鶴問道。
謝青鶴的話一句比一句嚴厲。裹挾其中的指責,是說伏傳不知自重,自損自傷以博取關注。
伏傳躲著不肯回寒山,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如今噩夢成真,大師兄真的罵他故意作死,罵他不知輕重,罵他不負責任。
偏偏伏傳沒法兒解釋。不管他初心如何,當時顧慮的是什麼,整件事看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他將前因後果細細敲了一遍,哪怕把所有細節都填補上去了,也改不了他自暴自棄的事實。
他就是覺得受傷了,覺得大師兄永遠不會接受自己,一切都沒什麼趣味了。
如果那時候他情緒正常,事情的走向會變得那麼混亂麼?
絕不會。
既然辯解不了,伏傳也就放棄了掙扎,仍是俯首趴在地上,一聲不吭。
這讓謝青鶴有些鬱悶。
常人不與他交心,他是不在乎的。
人性如此簡單,無非索取與付出。誘之以利,脅之以威,能達到目的也就是了。
唯獨伏傳不一樣。
想起自己失去了伏傳的信任,那小孩子再也不肯仰望著自己,嘰嘰喳喳說心裡話……
謝青鶴不大適應。
狠心罵了兩句,沒有收到效果,謝青鶴也不想噴得太過分。
真要讓伏傳難過得痛哭流涕,謝青鶴不是沒有那份嘴功。只是伏傳明顯在賭氣,他若強行鎮壓,縱然贏得了一時勝利,卻傷害了伏傳的感情,對事態又有多大的助益?
謝青鶴馬上就改變了策略,放緩口氣,說:「那日你離開之後,我想過與你的事情。」
這句話還沒說到重點,一直裝死的伏傳動了動,艱難地說:「求大師兄恕罪。本是弟子痴心妄想,平白生出波瀾事端,攪擾掌門人清修肅靜。弟子如今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也不敢再提此事。」
他說話似有了一絲哽咽,停頓片刻,聲音又恢復了正常。
「此次山下頑行,也是弟子鬼迷心竅,一時糊塗。弟子已經知道此行輕浮。」
「弟子妄行無度,進退失據,才德皆不堪用。自請剝去掌門弟子身份,以示懲戒。若掌門真人另有門規刑責,弟子也甘願領受。」
「只求掌門真人息怒,不要厭棄弟子。」
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不肯回來,卻很急切地保證絕不敢有下一次。
「弟子不會再胡思亂想,也不敢再作死鬧事,真的、真的不敢,也絕不會再有此事……」他寧可對謝青鶴髮誓,「從此以後,弟子禁足寒山二十年,絕不下山一步。」
這態度又很奇怪。
謝青鶴本以為他是傷心了,拒絕與自己溝通,可這番話又說得那麼卑怯急切。
保證不提愛慕之事,保證不會再作鬧,甘願禁足二十年,以此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出任何問題。
若真是傷心了要發脾氣,要賭氣示威,不該是這樣的反應。他那一副咬死不肯溝通的倔強模樣,謝青鶴還以為他會何等強硬難搞,已做好了被他頂撞嗆聲的準備。
哪曉得伏傳雖閉口不談往事,卻依然很在乎他的「喜歡」。
希望他「息怒」,希望他「不要厭棄」。
以此看來,小師弟更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無法說出口,又悔恨難當願意用一切去彌補的樣子。
「你累了麼?」謝青鶴突然問。
伏傳一愣。
謝青鶴起身將榻上的茶桌搬開,倚靠的軟枕扔到地上,從柜子里拿了一隻新枕頭,放在榻首。坐榻很快就被他弄成一個小被窩,他將毯子掀開,說:「累了先睡一會兒。睡醒了,咱們再談。」
伏傳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個道理,茫然地看著他。
雲朝已經打了水進來,另外給伏傳準備了漱口水和搓臉的毛巾。
謝青鶴把沾濕的毛巾放在他手上,說:「先睡吧。灶上給你炊著水,醒了再洗澡也是一樣。」
可是,怎麼就要睡覺了呢?
伏傳茫然地擦了擦臉,在雲朝的照顧下做完了洗漱。
「大師兄……」伏傳坐在榻上,還是不大明白。
謝青鶴把他摁進被窩裡,覆上軟毯,將他頂上髮簪鬆開,鬆弛下緊繃的頭皮:「你如今情緒緊張,先歇上兩個時辰。醒了洗個澡,吃著雲找哥哥做的大肘子,再跟大師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