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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傳接過他手裡的小銅錘,猛地朝他手掌敲了下去。
唬得韓琳連忙抽手,見伏傳作勢還要敲他,嚇得一溜煙爬上窗戶:「你幹什麼?」
伏傳才從盤子裡拿出一個核桃,輕鬆砸開,剝出果肉,說道:「你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跟我告歪狀!那幾個被砍頭的宮衛盡數脫崗,不是站著打瞌睡,是備好了鋪褥在朝暉台御殿裡睡覺。不止有睡覺的,還有喝酒吃肉的,聚眾賭博的。皇帝是沒有半夜去朝暉台的道理,他就是故意去抓人——他抓不得麼?」
韓琳悻悻地說:「這事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玩忽職守的宮衛多了,單單抓我的人?」
鄧太后曾經說過,宮衛總共八位將軍,三人出身河陽黨人,四人出自粱安侯府——如今都將韓琳視為靠山,另外一個才是鄧太后的人。抓人抓到韓琳頭上概率最大,可韓琳絕不會這麼想。
朝暉台是個賞日出的地方,幼帝半夜不睡覺,帶人去朝暉台瞎逛,不是預謀誰肯相信?
「就你的人才敢這麼狂妄。被皇帝抓了個現形,還敢嬉皮笑臉說此事尋常,值宮辛苦,所以將軍體恤下情准許宮衛在御殿裡打地鋪。蒲仲軒第二天就進宮請罪,李嶠在做什麼?他帶著老婆去大光明寺上香求子去了!你既然知道我大師兄隔日就要去見皇帝,還不叫底下人收斂些麼?!」伏傳怒道。
韓琳乾脆在窗台上坐下,說:「人都叫瓦郎殺了,我可曾說些什麼?」
伏傳哼了一聲,說:「你如今不是在叨叨?」
「瓦郎只管給皇帝撐腰,將我麾下肆意斬殺。這時候我敢出京?不怕回不來?」韓琳問道。
這就是故意找茬了。早在粱安侯韓漱石逼宮之時,韓家在內外的布局就已完成。當時韓漱石在京,韓琳在外。韓琳在南郡兩年經營頻繁,運作入京之後,迫韓漱石下野,也沒有合兵一處,而是安排韓家子弟駐兵邊郡,兩線合圍。
不管伏傳還是謝青鶴,都只有斬首之力,絕無攜勢碾壓之功。幼帝就更不必提了,屁都沒有。
要說謝青鶴扶持幼帝,馬上就把韓琳逼得無法回京,這是根本就不現實的幼稚做法。韓家並非韓琳一人,就算謝青鶴把韓家上下都殺光了,韓家麾下兵馬也只會四分五裂,變成無數個小軍閥,而不是老老實實地盡數變成朝廷、幼帝的兵馬。
「我大師兄進宮還不到兩個月,皇帝手底下就幾個宮監奴婢,誰能讓你回不來?」伏傳反問。
韓琳坐在窗台上玩自己的衣帶,看著伏傳,不笑不語。
「我與你說實話。」伏傳放下小銅錘,擦了擦手。
韓琳豎起耳朵。
「你下來坐著不行?」伏傳問道。
韓琳嬉笑道:「你不拿錘子砸我,我才過來。」
伏傳快要被他煩死了,說道:「我曾說過,因你院子裡燕湖石的事,大師兄對你深為不滿。他認為皇帝年少質柔,若循循引導,或有仁君之資。但是!」
韓琳赤腳走回榻上,坐在伏傳對面,認真聽著。
「他若親近世家,未來如何就不好說了。」伏傳說。
伏傳對河陽黨人沒有太多好感,韓琳隱隱知曉,所以韓琳去剿賊,順便打小世家的秋風,伏傳鞍前馬後為他謀劃運作,二人在這一點上是有默契的。但是,後來因韓琳故意鴆殺幼帝一事,伏傳倒戈籠絡閬繪等人,又讓韓琳不那麼確定他的動機了。
韓琳之所以不肯離京,實在是內憂外患不敢走。
謝青鶴已擺明了車馬要親近幼帝,京中還有未知的力量在興風作浪。幼帝是沒有任何兵馬勢力,可河陽黨人不一樣!他們在京中沒有兵馬,在外郡的實力卻非常雄渾,是極難啃的硬骨頭。
伏傳嘴上說支持他,韓琳也沒感覺到任何被支持的地方。大郎在他家後院盯著,宮衛被謝青鶴砍了,伏傳一聲兒都沒吭,假裝沒這回事,只管來催他出京——他不拿著確切的好處,豈敢深信?
伏傳還是沒有給他任何好處。但是,只有一條,伏傳對他說的全都是真話。
韓琳馬上就意識到宮衛事件的微妙之處。
八個宮衛將軍,四個是他的人,三個是河陽世家的人。
幼帝抓的是他的人,殺的也是他的人。換句話說,這是不是代表著幼帝親近河陽黨人?
韓琳知道,瓦郎這人看似溫和好說話,對自己還有幾次救命之恩,其實極不易討好。旁人都能用錢財權勢美色收買,連伏傳都可以用舊情動搖,唯獨瓦郎,天底下沒什麼東西能賄賂他。
伏傳終於對他泄露了天機。那就是瓦郎最在意什麼,最忌憚厭惡什麼。
「下月啟程。」韓琳攏了攏披肩的衣裳,「半個月前就定好了行程。」
伏傳徒手捏開一個核桃,分了韓琳半個桃仁,說:「宮衛將軍空置一人。」
韓琳瞥他一眼:「你想要?」
伏傳點頭:「我不要,大師兄也想要。你當然也可以不給。」
韓琳思索片刻,說:「你手底下有幾個人?想保薦誰去?」
「宋未。」伏傳說。
韓琳以為伏傳會安排大郎或是二郎入宮,哪曉得伏傳居然要舉薦宋未。宋未是他倆在南郡收留的孤兒之一,當時是半大小子,留在伏傳身邊養了幾年,就能獨當一面了。
換句話說,宋未不單獨是伏傳的人,他與韓琳也有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