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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王三個字刺得皮裕眼皮微閃,許寬聽見「餓死」二字,緊握的拳頭上也鼓起一縷青筋。
燕城王與十二世皇帝雙雙殞命,被謝青鶴稱為秦廷的頂樑柱與主心骨同時坍塌,原本勉強維持著秩序的王都從那時起就徹底走向了崩潰。妘使繼位之後,其威勢完全鎮不住手握兵權的王琥,從那時候開始,皇莊撥給禁軍的糧餉就漸次漸難。妘使暴斃之後,小天子繼位,禁軍開始小規模挨餓。
如果妘使遵從燕城王的遺志,早早地向陳家投降,王都的荒疏、混亂與飢餓,早就結束了。
皮裕和許寬都聽出了伏傳的言下之意。
可是,此事實在太過敏感,伏傳不曾明言,誰都不敢主動將之放在檯面上討論。
「你們都是秦廷舊臣,受過妘氏皇恩,吃了半輩子秦廷俸祿。王氏逆賊把妘氏諸王當豬羊一般殺了個七七八八,你們還能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理?」伏傳問道。
這就是很明確地指點了。
皮裕明知道單憑自己手底下幾千人幹起來比較艱難,伏傳都親自來了,他也是騎虎難下。
就算伏傳是打算用他手頭的兵力內耗,他也不能翻臉。
——逃得過今日,逃不過城破之日。今日不敢得罪伏傳,竭力拼一把,說不得還有一條生路。
「願聽小郎君差遣。」皮裕起身下拜,即刻響應。
許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艱難緩慢地站了起來,卻始終不能屈膝拜倒。
皮裕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這事絕不能失風,若許寬不肯投誠,今日必死。
「我許寬此生未食秦祿,只受過東宮大恩。若畏懼強凌暴勢,輕易出賣恩主,委實不能做人。不過,鷹嘯營兒郎誠為無辜。可否允我召見副將江繪,使他統兵與皮將軍合流,受皮將軍節制。」許寬久久思索之後,低聲下氣地懇求。
伏傳不禁搖頭,說:「王贇見我,未必不降。你又何必以死相謝?」
「東宮出降是為仁,寬死是為忠,各得其所。」許寬道。
伏傳又側頭問皮裕:「皮將軍認為可行否?」
皮裕早在許寬提議時就分析過此事,有條不紊地答道:「江繪此人性寬和、多智慧,愛兵如子。與許伯仁關係雖親密,想來不至於一時意氣,用鷹嘯營數千袍澤的性命賭氣,為許伯仁報仇。」
許寬鬆了口氣,對皮裕微微拱手致謝。
「那就好。」伏傳突然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顆石榴,徒手掰開,開始吃。
皮裕與許寬皆面面相覷。怎麼又吃上了?
許寬是真的挺難受,反正都要死了,顧忌也少了許多,問道:「可否使人將副將江繪請來?寬略作囑咐,恐防失策。」
「再等一等。」伏傳說。
皮裕和許寬都不敢再問,兩人在伏傳的示意下,重新入席坐好。
伏傳在扣石榴吃,皮裕和許寬都懷著心事無心飲食,干坐著等啊等,伏傳不和他們說話,不討論任何「將要發生」的事情,「即將執行」的計劃,看著舞伎跳舞,居然還跟著哼了幾句。
等來等去,不說皮裕和許寬等得心焦如焚,最倒霉的是獻藝的舞伎,累得快摔下去了。
伏傳不禁笑道:「好啦,跳不動就歇著吧。」
那舞伎感動得差點哭出來,累得匍匐在地,磕了幾個頭,氣喘吁吁地退下。
此時,斜陽西下,已近傍晚。
皮裕小聲建議道:「小郎君,若是夜裡舉事,還得早一時點兵。」
這時候皮裕真有些擔心了,陳雋畢竟是個小孩兒,只怕沒什麼行軍打仗的常識,驃騎營與鷹嘯營合起來一萬多人,就算是一萬個豆子,攏在一起也要花點時間,不可能說走就走。
就在此時,牆外傳來重甲頓地的聲響,竟有震地之聲。
皮裕和許寬都很熟悉這種聲音,二人齊刷刷地起身,皮裕招呼被攔在外邊的衛士:「禦敵!」
幾乎是在瞬息之間,院內劍拔弩張,齊刷刷地對準了大門口。皮裕匆忙進門,拿出自己的佩劍,試圖衝到前排,啪唧一聲,撞在了伏傳先前設置的無形屏障之上,頓時頭昏眼花。
眼見皮裕額頭上倏地鼓起一個大包,伏傳想笑又覺得不厚道,揮手把屏障撤去。
「倒也不必緊張。」伏傳說。
皮裕捂著腦袋都不知道該不該生氣,這時候,門外腳步聲已停下。
眾人屏息等著衝撞時——
篤篤篤。
這是非常禮貌溫柔的敲門聲。
皮裕和許寬都顯得莫名其妙,來的明明是重甲兵,不是走漏了風聲、天子來抓人嗎?
伏傳隔空推去門閂,順手用真元把大門拉開。
站在門前的中年漢子全身披掛,甲冑上血跡斑斑,正是長庚營將軍康酈。他探頭看了一眼,絲毫不在乎拉弓搭箭對準了他的衛士,呼地摘下頭盔,拖著全身重甲一步一震咔嚓咔擦地走近。
皮裕和許寬看著他都很錯愕。
康酈身上血色猶新,明顯是剛剛才廝殺過。出城打獵需要穿重甲嗎?
康酈已經走到皮家待客的木台之前,朝伏傳屈膝跪下:「雋小郎君,仆幸不辱命!王氏父子皆已梟首,宮城、省部官衙、各處帑庫,已差人前往接管。請雋小郎君前往主持大局。」
皮裕吃驚得額上鼓起的大包都不知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