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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戴上帷帽,親騎駿馬,直接穿城過市,殺到了妘府門前。
妘家的宅子正是姜夫人所賜,為了方便花折雲進宮,宅子距離別宮不遠。顧念著花折雲與妘冊的身份,宅邸的規格也不與庶民等同,基本上是比照著舊朝三品文武的規格修葺而成。
妘府下人正在掛喪布,準備治喪。
「撞門。」姜夫人吩咐。
不許叫門,直接撞門。
隨行的衛士頭領是陳利,前些年還差點被姜夫人帶來的女衛干翻,深知姜夫人的驕悍凶蠻,得令趕忙瞥了謝青鶴一眼,見謝青鶴點頭,馬上帶人去踹開了妘府大門。
姜夫人當先進門,一路直入中庭。
中堂已經布置好了靈堂,放著兩口棺材。一口棺材敞著,一口棺材已經封好。
讓人覺得恐怖的是,敞著的棺材靜悄悄毫無聲息,封好的棺材裡卻傳出激烈的衝撞聲,還有不似人聲的嗚咽。
「夫人,小郎君。」守在院子裡的奴婢屈膝下拜。
姜夫人看了她一眼,大概知道她是自己人。兒子哪可能不安排自己人守著親娘?
伏傳問道:「怎麼回事?」
「琚姑離家後不久,花夫人便使人來傳奴婢,要來一口棺材,把妘侑捆起來釘了進去。說是夫主與妻主伉儷情深,妻主已逝,請夫主相隨九泉之下。」枝姑說著也有點毛骨悚然。
伏傳也是納了悶了,花折雲怎麼總是能精準地從奴婢中找到他安排的奸細?
花折雲就跪在靈堂之中,正在給姜王妃燒紙。
謝青鶴左右看了一眼,沒看見妘冊。伏傳即刻吩咐:「找到翁主,先抱回紫央宮。」
姜夫人氣勢洶洶地趕來,本是為了替姜王妃和花折雲做主,哪曉得她心目中只會抿嘴淺笑的花折雲這麼厲害,不必她出手相救就把一切都收拾乾淨了。
她走到敞開的棺材前,想要看一看姜王妃的遺容,只看見覆蓋在姜王妃臉上的綢緞面巾。
凡人死後以紗覆面,是缺醫少藥的年代確認死亡的方式之一。若人不曾斷氣,微弱的氣息就能將輕薄的紗巾吹起,以免發生將人活埋的慘劇。
姜王妃臉上覆蓋的不是紗巾,而是帶著吉祥繡紋的厚重綢緞。
——這是為了遮掩遺容。
這代表著姜王妃死前面目猙獰,無法使她恢復安祥從容,只能用面巾遮蓋。
同是姜氏貴女,三百年前也是本家。姜夫人與姜王妃相處這半年以來,相同的家教傳承,相似的讀寫知識,讓姜夫人對這位遠道而來的「阿妹」非常喜歡。
因為喜歡,她就多召見了幾次。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的召見會給姜王妃帶去噩運。
後來姜王妃總是藉口身體不適不肯入宮,她還對著獨自入宮的花折雲感念了幾句。她沒有察覺到異樣,花折雲也沒有察覺到異樣。因為,姜王妃的遭遇,黎王的猜忌,實在是荒唐至極,不可思議。
相隔三尺之外的另一口棺材,還在咚咚掙扎,發出沉悶的聲響。
姜夫人突然吩咐:「開棺!」
花折雲愕然抬頭。
已經有衛士上前,以刀斧利劍頂撬,打開了被鐵釘封緊的棺材。
掙扎得滿頭大汗、嘴角也被勒出鮮血的妘侑昏頭昏腦地坐了起來,稍歇片刻之後,他才嗚咽著示意找人幫他拆了嘴上身上的繩索布條。站在旁側的衛士都冷眼盯著他。
姜夫人冷笑道:「你還有話要說?」
妘侑並不認識姜夫人,以他的身份,也沒有資格謁見姜夫人。
冷不丁回頭看見這位頭戴金冠的貴婦,只覺得盛氣凌人,每一分麗色都似利劍,刺得雙目生疼,竟不敢仰視。稍微遲疑之下,姜夫人已抽出了身邊衛士腰佩長劍,倏地刺透妘侑的咽喉。
所有人都驚呆了,除了謝青鶴。
妘侑喉間尚在噴血,姜夫人扔下長劍,回頭掀起姜王妃覆面的綢緞,撫摩她冰冷扭曲的臉龐。
「他日妘冊問及何人殺她親父。只管告訴她,是我!」姜夫人說。
花折雲終於流下淚來:「阿姊……」
不殺妘侑,對不起無辜慘死的姜王妃。殺了妘侑,如何向女兒交代?在良心與女兒之間,花折雲最終還是選擇了替姜王妃復仇。她知道自己將無法面對女兒,這是永生難逆的遺憾。
然而,姜夫人出現了。她知道她的痛苦與難處,也替她解決了這難以自處的人倫悲劇。
「你安心替阿姒治喪。喪禮結束,我使人來接你入宮。」姜夫人說。
不等花折雲說話,她上前給姜王妃燒了兩刀紙,「走了。」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謝青鶴這時候才得機會上前,替花折雲擦了擦眼淚:「阿母?」
花折雲強撐了許久,終於在兒子面前歇下堅強,哽咽哭道:「我初見他時,性情高岸,寵辱不驚。在王琥父子淫威之下,他也委曲求全周旋了幾年。為何到了青州之後,就成了這樣呢?」
謝青鶴啞然無語。
有些丈夫在外窩囊是習以為常,卻萬萬不能在家受一點委屈。
妘侑在王都再是受盡了王琥父子的羞辱為難,回家仍是一家之主,是妻妾女兒的天。到了青州之後,他不再是家中最尊貴的那個人,妾室女兒成了家庭的重心,心態又怎麼可能和王都一樣?
「王琥父子也不能天天懟著他罵,在這兒他可是天天對著阿母呢。」伏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