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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幼娘被她收走了剛取出的炭餅,心中不忿:「你自己不用也罷了,也不許我用?」
蔣二娘很意外:「不是有火盆了嗎?」
蔣二娘的想法很樸實簡單,那就是自家苦慣了,日常沒必要用好東西。糜氏來家裡做客,把這好看的手爐拿出來待客,方才顯得自家體面。
可惜,蔣二娘講究的這番道理,蔣幼娘是不認的。
「這手爐是弟弟給我買的,炭餅也是弟弟燒給我的,憑什麼我不能用,倒要留著給阿糜用?阿糜難道沒有手爐用麼?非得用我們家的?」蔣幼娘反問道。
「幼娘,我發現你如今越來越嬌生慣養。我說你帕子繡得不好,你就賭氣不繡了。每天就只會看書寫字,浪費那麼多墨條宣紙也罷了,衣裳不洗,飯也不做。現在又要用什麼手爐。我說火盆節省些用,你來我屋裡,或是我去你屋裡,你又不肯,非要各屋都燒一個火盆——你有了火盆,還要捧著個手爐,哪裡就要那麼多炭?」蔣二娘這是新仇舊恨一起爆發了出來。
蔣幼娘不甘示弱,反駁道:「我幫你繡帕子,是幫襯你的鋪子生意。如今我只有一隻眼睛,你嫌我繡得不好,弟也說刺繡傷眼,不許我再繡,你又怪我不給你出力了?我不洗衣裳不做飯,你倒是做了嗎?不都是小嚴做的嗎?我好歹還洗自己的小衣,你連小衣都叫個男人給你洗呢!」
蔣二娘馬上就站了起來,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幾時叫男人洗我的衣裳了?!」
蔣幼娘冷笑了一聲。
蔣二娘卻不肯退讓,厲聲道:「蔣幼娘,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必不與你干休!」
「前些日子我就瞧見小嚴幫你洗貼身的衫子了,姊妹間不要那麼追根究底,說穿了不好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蔣幼娘看著蔣二娘,「你如今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娘。」
蔣二娘這些日子總是差遣舒景幫著收拾鋪子的事情,二人常常搭伴幹活,走得是比較親近。
舒景長得高大帥氣,做事又很乾淨利索,侍奉主人時更是恭敬聽話,蔣二娘長這麼大都是被父母訓斥被丈夫差遣,何曾被人這麼奉承過?心裡難免有些綺念。
只是她是和離歸家的婦人,舒景又在奴籍,她再是心動也知道不能與舒景有未來。
蔣二娘不可能把舒景當丈夫人選,對舒景反而有些像是蓄養著的貓兒狗兒,十分關愛。
現在蔣幼娘「誣指」她把貼身衫子給舒景搓洗,她自覺受了極大的侮辱,氣得滿臉通紅。
蔣幼娘又說,你越來越像娘。
蔣二娘渾身一震,就似大夏天被潑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都呆住了。
張氏是個怎樣的婦人?滿腹尖酸刻薄,時時挑剔,日日訓責。哪怕女兒浪費了一顆米,多喝了一口熱湯,她都要記在心裡,趁著丈夫兒子不在的時候,把女兒狠狠告誡一番。
蔣二娘不敢說記恨母親,可是,她絕對不想讓自己成為張氏那樣的婦人。
「我怎麼就像娘了?」蔣二娘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哪裡虧待你了麼?」
蔣幼娘一把從她手裡搶回炭餅,放在炭夾上烘烤,冷笑道:「如今家裡有吃有喝,你當然不必剋扣我的吃食。別的呢?小莊先生送來建郡的茶葉,你不許我喝,說要留著待客。小賀送了新鮮的羊角蜜,你又說要留著給弟吃——那麼大兩筐,弟吃得完?爛在廚房都不許別人動。如今這是弟給我的手爐,弟做的炭餅,你不用是你的事,還要把我的份兒也留下給阿糜用。你自己想想,你像誰!」
蔣二娘被說得哭個不停:「居家人戶,衣食住行總得有個尺度。咱們是什麼人家?也不能與小莊、小賀家比。如今你我都是吃閒飯的女人,家裡全靠弟弟收來的束脩度日,儉省些有什麼不對?你去京城走了一遭,回來就學千金小姐的作派,有你這樣的姑奶奶在家,弟以後還娶不娶媳婦了?」
「二姐,你厲害啊。你自己理虧說不過我,就知道抬著為了弟弟好的牌坊來砸人了?」
「你說儉省,我倒要問問姐姐,扔掉兩筐流水發爛的羊角蜜儉省麼?拿弟弟給我的炭餅討好阿糜儉省麼?二姐這會兒倒是想著弟弟以後娶媳婦的事了。用弟弟的老婆本盤鋪子時怎麼不想?帶著弟弟的跟班小廝天天給你自己女紅鋪子幹活怎麼不想?合著二姐占了弟弟的便宜就是天經地義,我不過是用了弟弟送給我的東西就成了千金小姐的作派,成了禍害弟弟娶不上媳婦兒的姑奶奶?」
蔣幼娘一通數落尚且覺得不過癮,噴出最致命的一句:「你一個和離歸家的棄婦,也配說我耽誤弟弟娶媳婦?!」
這就扎心了。蔣二娘氣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指著蔣幼娘說不出話來。
謝青鶴緩緩走進門來。
蔣幼娘略有些心虛,低頭用銅筷子去夾已經燒紅的炭餅,假裝埋頭收拾手爐,無暇他顧。
「三姐姐,二姐姐和離之事,你我皆參與其中,知道前因後果。你與她爭嘴吵架,彼此心中都有怒氣,一時口不擇言,我也很理解。」謝青鶴緩緩地說。
蔣幼娘很清楚地感覺到了弟弟的怒火。
她其實很清楚,她就是撒潑耍賴跟姐姐吵架,弟弟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不過,這種來自弟弟的無形之中鎮壓下來的怒氣太過攝人。蔣幼娘從小到大沒有這麼害怕過,她甚至覺得,這會兒的感覺比惹惱了爹娘、甚至比當初被抓去見趙小姐時,更加地惶恐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