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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謝青鶴說他做壞人做得很爽快,他才突然醒悟過來。
是的,他一直都很羨慕伏蔚。因為伏蔚吃了很多苦,所以伏蔚可以壞得理直氣壯。
不去學那些禮義廉恥,不必遵守仁恕寬愛,想殺人就殺了,想欺負誰就欺負誰,明明練出了一身冠絕天下的功夫,卻要守著規矩不能隨心所欲。我沒有錢,就去搶啊。看見好東西,殺人越貨啊。你瞅啥?再瞅就乾死你啊!做壞人……真的很爽啊。
所以,我過得那麼痛苦,只因為我原本就該做個壞人,卻被師門硬生生捆成了好人麼?
謝青鶴捏緊他的髮髻,將他揪成仰面抬頭的模樣,低聲告誡道:「但是,從此以後,你不能在做壞人。我會一直盯著你。你要好好做人,好好做皇帝。但凡有一絲行差踏錯……寒雲師弟,師兄今日殺了你的皮囊,他日再去殺了你的魂魄。」
束寒雲被他冰冷的口吻刺得打了個寒噤,雙眼含淚望著他,哽咽道:「寒雲不敢。」
謝青鶴方才鬆開他被扯得死緊的髮髻,說:「去龍城吧。」
沒有人見過謝青鶴如此兇惡的模樣,束寒雲本想磨蹭一會兒,藉口傍晚日落時才能與伏蔚互換皮囊,竟被他一番話嚇得不敢耍滑頭,老老實實用日升月落術調換了身份。
魂魄瞬息之間就能飛行千里,束寒雲眼底失去光華,下一瞬,又變得渾濁不堪。
——已經換成了伏蔚。
伏傳有些不忍心,往上官時宜身前走了一步。
上官時宜不禁皺眉,說:「他雖是你父親……」
「我不擔心他。」伏傳聲音放低,湊近上官時宜耳畔,「請師父親手處置。」
束寒雲先前不肯讓謝青鶴動手,伏傳也不想讓謝青鶴動手。畢竟是曾經心愛過的人,非要謝青鶴親手殺死,哪怕是一具皮囊呢?那也實在太過艱難。
上官時宜搖頭道:「他若無法下手,自然會來請我。」
「可是……」伏傳還是覺得,這件事太為難大師兄了。師父那麼寵愛大師兄,為何不能代勞?
謝青鶴已點了束寒雲的昏睡穴,捏起指訣,在束寒雲的眉心輕輕一點。
呼吸瞬間停止。
謝青鶴將束寒雲的屍身放在竹椅上,看著他安靜閉嘴的模樣,恍惚間想起往事。
師弟說,師哥,你不惱我,我好歡喜。
師弟說,我今日挨了鞭子,不大好看。師哥,莫嫌我。
師弟說,師哥,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
謝青鶴緩緩伸手,將束寒雲雙眼合攏。
從此以後,世間再沒有寒雲師弟,謝青鶴再沒有心愛之人。
第79章
伏傳總覺得謝青鶴這時候非常……傷心?又不似痛失所愛的那種傷心。
反正難以言述。
束寒雲的屍體還躺在他的懷裡,他那隻手才從束寒雲合攏的眼皮上揭開,是不是還能感覺到束寒雲的體溫?伏傳的共情能力通常要人傾訴時才會發揮作用,這會兒謝青鶴一言不發,他就跟著難過。
他與上官時宜的目光都放在謝青鶴身上。
伏傳是自然而然地關心謝青鶴,上官時宜也不能說不關心,只是眼神中隱有一絲審視。
謝青鶴削瘦的背影,突地震了一下,又震動兩下。
伏傳馬上露出驚慌之色,下意識地求助於上官時宜:「師父……」
自打他有記憶開始,師父的飛仙草廬就擺滿了藥櫃和醫書。上官時宜愛惜眼睛,白天看書,晚上修行,伏傳偶爾來飛仙草廬拜見求教,次次都撞見上官時宜在看醫書,便種下了師父熱愛岐黃之道,天天沉迷在醫藥之中的印象。
上官時宜盯著謝青鶴的身影,看著他伸手接在嘴邊,噗地咳出好幾口淤血。
待謝青鶴將體內積鬱的淤血都吐盡了,呼吸聲變得清晰乾淨,上官時宜才如釋重負:「好了。」
「什麼好了?師父?是幻毒嗎?」伏傳趕忙問。
上官時宜含笑點頭。
伏傳總覺得師父的眼神特別複雜?並不單純是欣慰於大師兄的身體康健,還有一些隱含的期盼與希望藏在裡邊。轉念一想,師父最是看重依賴大師兄,大師兄身體好了,起碼再保寒江劍派二百年太平,師父高興太正常了吧!
伏傳也很高興,拿了濕帕子去給謝青鶴擦手。
上前幾步湊近看見謝青鶴懷裡的束寒雲,他頓時把那點兒喜意收了起來。
他對束寒雲也有感情。何況,就算束寒雲不曾在小時候撫育教養過他,寒江劍派失去了一位排序次長的二弟子,也是極其憾重的損失。束寒雲沒能端端正正、輔佐寒山,本就是師門最大的悲劇。
「大師兄,擦擦手。」伏傳見他還抱著束寒雲,習慣地要幫忙。
——謝青鶴胳膊斷了的時候,也是一隻手不方便。他已經很習慣幫忙擦洗了。
謝青鶴看了懷裡的束寒雲一眼,再看伏傳遞來的濕毛巾一眼。他右手心裡,還捧著剛剛吐出來的陳年舊血,烏黑烏黑凝結成塊,混雜在手心看著極其糟踐。
幻毒纏身十一年,這就是他放不下束寒雲的代價。
謝青鶴緩緩放手,讓束寒雲躺在地上,接過伏傳遞來的濕毛巾,擦去手心的淤血。
「去喚人來替他收殮。」謝青鶴吩咐伏傳。
伏傳還沒遇見過死人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辦,又不好多問一句,只怕大師兄覺得自己太蠢。想了片刻,他決定去找陳一味——一味師兄肯定知道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