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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謝青鶴第一次趕車。
技術不見得很好,全憑他與馬匹的默契,在車轍中艱難前行。
原本想往寒山方向走,走出去三里地,謝青鶴又改了主意。伏傳在騾馬市鬧出這麼大的禍事,朝廷那一幫人也不是吃素的,想要找伏傳的麻煩,自然是往寒山去的方向追。
謝青鶴對朝廷的態度很明確也很謹慎。寒江劍派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若他與伏傳都身體康健,朝廷也不敢前來囉嗦。現如今他重傷,伏傳還在昏睡,也不必非要去硬碰硬,平白惹事受辱。
所以,謝青鶴直接掉頭,打算往自己隱居多年的密林暫住。他那地方荒僻無人,不會被打擾。加之經營多年,住著舒適怡人,各類藥物也是齊全的,正是養傷的好地方。
伏傳傷重疲憊,在車上呼呼大睡,從天黑睡到天亮,又從天亮睡到天黑。
謝青鶴也是個病患,自認帶著師弟跑得夠遠了,在馬車附近點起篝火驅趕野獸,先餵師弟吃了些護心續命的藥丸,自己也吃了東西,取水洗了臉腳,跟伏傳擠在馬車裡歇了一夜。
一晚上就聽見那孩子鼾聲如雷。吵得謝青鶴頭暈腦脹,只好掉過頭,睡在伏傳腳邊。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謝青鶴不由得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撫育小師弟的那段昏暗歲月……他取水洗了臉,正在漱口。山中也有鳥雀鳴叫,帶著晨露潤意的空氣無比怡人。
正琢磨待會是不是煮點熱食吃,突然看見對面山間有大批驚鳥飛出。
群山遙對,山音鎖澗。對面山道過來還有一段距離,謝青鶴已經能聽見嘈雜又清脆的馬蹄聲。
這讓謝青鶴心生警惕。這麼大清早就有大隊人馬趕路?商隊不是這樣的作派。何況,商隊帶貨,不可能快馬疾行。朝廷的人馬追上來了?憑什麼就往這個方向追?
為了與小師弟相認,謝青鶴已經把裝扮都去了,此時重新把鬍子找出來粘好,再畫上一些皺紋。他原本就不大健康,膚色不好,身形清瘦,稍微把肩膀耷拉下來,佝僂住身形,偽裝老者惟妙惟肖。
沒多會兒,快馬加鞭的那一堆人就呼嘯而至。
那群人並未制服,各自穿著春衫,披著五顏六色的斗篷,馬背上懸掛著長劍。
軍中多佩刀。劍乃禮器,通常只有主將、主帥才會佩用。若一行人皆佩劍出行,多半是江湖中人。看這群人的衣著打扮都不差錢,應該是附近的大派子弟。
這批人在路過謝青鶴的馬車時,也分心瞥了一眼,並未停留,就這麼呼嘯而去。
——雲朝打出來的馬車,裡邊是很舒適,架不住外邊看著簡(丑)陋,實在不起眼。
謝青鶴聽著那波人去得遠了,才準備去馬車上拿自己的家傳鐵鍋,鑄鐵小火爐,準備煮個熱湯餅吃。哪曉得才掀開車簾,就看見伏傳睜開眼睛,槍尖悄無聲息地抵在了他的咽喉——
習武之人,內力真元循循不絕,有個自動防禦的機制。
但,因功法相合的關係,伏傳不能下意識地提防他,他無心之時也防不住伏傳。
「你是何人?」伏傳警惕地問。
謝青鶴黏上的鬍鬚就杵在槍頭上,往下就是亂糟糟洇著血的紅纓。
這是一柄兇器。
不僅帶著殺氣,還那麼髒。紅纓上儘是鮮血。
謝青鶴不喜歡被兇器指著咽喉要害,哪怕持槍之人是小師弟,也不見得多可愛。
正要表明身份,外邊又傳來鳥雀撲翅、馬蹄踏地的聲響。
伏傳一把扣住謝青鶴咽喉,強行把他挾持上車,仍舊用槍尖抵著謝青鶴的脖子,小聲說:「你不許動。」
謝青鶴微微皺眉,問道:「我救了你。你運轉內息就知道我給你吃了多珍貴的藥。如此對待救命恩人,狂妄失禮,這是誰教給你的道理?」問完之後,謝青鶴也覺得失言。
小師弟是師父親自教的。肯定不是師父沒教好,是小師弟自己長歪了。
伏傳被他訓得一愣,卻仍舊沒鬆手:「你閉嘴!你若是好人,為什麼不給我穿衣服!」
「你渾身上下都是刀口子,我一日給你上三回藥,用薄被給你遮住,寬鬆又透氣,傷口方才好得快些,不穿衣服倒是禍害你了?」謝青鶴反駁道。
「那你……」伏傳有些啞火。
伏傳被謝青鶴照顧了一日兩夜,小傷口已開始癒合,大傷口也紛紛凝血有了癒合的跡象,體內更是清爽輕鬆,沒有發熱瘀火的症狀,確實是吃了極珍貴的藥丸,才能保護得這麼好。
他醒了之後想要控制住局面,純粹是被驚住了。
因為,他只想眯一刻鐘。哪曉得眼睛一閉,就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這絕對不是個意外。
「你肯定動手腳了。我被你搬到車上都不知道!」伏傳據此懷疑謝青鶴心懷不軌,「你若是個好人,想要助我,為何不將我喚醒?我自然再三拜謝。卻要偷偷摸摸把我搬走!」
偷偷摸摸把打瞌睡的小師弟搬走,本就是謝青鶴故意為之。有兩分促狹,也有三分告誡之心。
現在果然把伏傳嚇到了。
小師弟憤怒指責的模樣就似受傷幼獸露出乳牙細爪,發出奶凶奶凶的控訴。
謝青鶴突然就不生氣了,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他正要表明身份,遠處的馬蹄聲已近了,這回卻沒有從遠處呼嘯而過,而是踏踏雜雜地圍攏了上來,伏傳皺起眉頭,外邊已經有人喊道:「馬車裡的人出來!黑龍幫龍幫主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