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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傳在他懷裡輕顫許久,突然稍微用力,從他身邊掙開,往後退了一步。
謝青鶴很意外。
他的態度非常溫和,對伏傳更沒有一絲指責教訓,毫無立場地哄著。
伏傳的反應卻像是冷水澆熱油。
「我有兩件事要問大師兄。」伏傳說。
伏傳弓著背渾身蓄力,就像是一隻豎起了尖刺的刺蝟,這是很明顯的防備姿態。
謝青鶴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在發什麼脾氣,冷不丁看見小師弟如此戒備的姿態,意外之餘,還有些失落。他想起那個滿眼渴慕、總是仰望著自己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麼,就換成了今日的戒備森嚴。
若他真正做錯了什麼事,傷害了小師弟,也算是活該。
今天……憑什麼呢?
在小師弟跟前,謝青鶴仍舊保持著一貫的情緒穩定,平靜地聆聽:「你說。」
「我私蓄鬼奴之事,大師兄是真的覺得不值一提,還是覺得我不肯聽從教誨,必要教訓我?」伏傳一字一字地問,「必要」二字死死地咬在了齒間。
「你幾時見我口是心非?」謝青鶴反問道。
伏傳難過得像是要哭了,半晌才低頭繼續問道:「我曾告訴過大師兄,留下凉姑是我的主意,把『尖』給她也是我的主意。大師兄既然覺得我私蓄鬼奴之事不值一提,此後處決凉姑,將『尖』取回,是……有心折我情志,辱我護持,使我明白上下尊卑的道理麼?」
謝青鶴被問得一愣,這才明白小師弟想岔了。
這顯然是個誤會。
可是,伏傳「折我情志、辱我護持」八個字,刺得謝青鶴有些生疼。
短暫的沉默之後,謝青鶴上前拉住伏傳冰涼的手,解釋說:「你想錯了。不是我去找她,是她回來找我。」
伏傳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這輕描淡寫一句話里包含的兇險。
凉姑為什麼要「回來」?伏傳想起他與凉姑的對話。凉姑那時候就對謝青鶴的存在很不忿,質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忌憚謝青鶴?她與伏傳分手之後,即刻去找謝青鶴,自然不懷好意。
這讓伏傳將整件事的不合理之處都捋明白了。
為什麼大師兄能短時間內追出數十里外處決凉姑?
——根本就是凉姑以鬼身殺了個回馬槍。
為什麼大師兄把尖藏在米粉布囊里,始終不肯告訴他這件事?
——大師兄不是想秋後算帳,更不是想誅心懲戒,單純只是不想讓他內疚自責。
謝青鶴見伏傳一身戒備都換做了僵硬,伸手在他背心摩挲數次,想讓他儘量鬆懈下來,口中繼續安慰:「我也沒有殺她。她是你的鬼奴,只看著你的情面我也不會趕盡殺絕。放心。」
伏傳心情跌宕起伏呼嘯了幾個山頭崖間,猛然聽見謝青鶴這一句安慰,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鑽牛角尖似的琢磨了一整天,想知道大師兄為什麼這麼兇狠地對待自己,懲戒自己。萬萬沒有想到,並不是大師兄主動襲殺凉姑,而是凉姑不知天高地厚跑回來襲殺大師兄。
最讓他腦門疼的是,哪怕凉姑跑回來襲殺大師兄,大師兄也沒有處決她。
大師兄居然把她放了!
——大師兄是有心折我情志,辱我護持,使我明白上下尊卑的道理麼?
——她是你的鬼奴,只看著你的情面我也不會趕盡殺絕。
伏傳只要想起自己剛才憋著一身憤懣委屈對大師兄的質問,就想馬上往地上挖個坑,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埋進去。他羞恥得臉上一片赤紅,幾乎不敢抬頭看謝青鶴的臉色。
謝青鶴只覺得懷裡的小師弟漸漸軟了下來,一直緊繃著的心才放下。
只要伏傳不發脾氣,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好了麼?咱們不生氣了?」謝青鶴摸摸小師弟的後頸,「回去休息了?」
伏傳一隻腳死死抵著地面,不讓謝青鶴拉他回去,尷尬地說道:「不,大師兄,稍等一等。我……這事我們還是要說清楚的。」
謝青鶴也不強拉他,問道:「還有什麼事?你要說明白,我都可以解釋。」
「我都明白了,沒有什麼還要問大師兄。是我,我還有事要向大師兄解釋。」他有些難過地抿了抿下唇,「……也沒什麼可解釋的。我誤會了大師兄,我對大師兄的猜測卻不是誤會。」
「我對大師兄說了不可饒恕的話。」伏傳聲音在喉間打轉,隱帶一絲硬沉。
折我情志,辱我護持。
這八個字,對謝青鶴而言,太過殘忍。
只是謝青鶴與伏傳的關係太過特殊,不管伏傳怎麼誤會揣測,對謝青鶴說了怎樣刺心刻骨的話,只要二人說明白是一場誤會,謝青鶴都不能對伏傳多問一句。
他是掌門,是師兄,是愛人,當然要無條件地包容小師弟的一切不智衝動。
「是我隱瞞在先,使你心懷忐忑,一意揣測。」謝青鶴還記得小師弟從噩夢中驚醒的可憐模樣,「我藏起尖,不說凉姑來找我的事,原本是想保護你。此後的事也都不怪你,是我沒措置妥當。」
「秘則生隙,有隙則生疑。你心底就是不相信我會傷害你,才會這麼氣鼓鼓地,滿心委屈。」
謝青鶴捧著伏傳圓乎乎的小臉蛋:「不過,若是今晨你就拿著『尖』,出來問我,這是怎麼回事,那就更好了。小師弟,不要害怕質問我,你也要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