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纘纘摔兩次都倒霉在嘴上,想說話又怕崩了傷口。謝青鶴吩咐人拿了紙筆,本是打算與纘纘筆墨交談。纘纘黯然一笑,勉強張嘴說道:「寫不了字了。」
謝青鶴才突然想起,纘纘受過剮刑,最先丟掉的就是胳膊上的肉。
平時纘纘還能保持體面,儘量維持起居正常,但是,胳膊上少了許多血肉,就無法再做太精細的動作,類似於寫字、夾菜,原本尋常的事情,她都永遠無法再做。
纘纘用手輕輕捂住自己剛摔裂的嘴唇,問道:「少君何事垂問?」
「施法至今已是第四日。」謝青鶴說。
這就是使人生疑的地方。
施法成功的第一天,纘纘住在蕭銀殿,昏沉度日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第二天上午,伏傳就把她接到了紫央宮偏殿,安頓半日,平安地度過了一夜。
第三天午後,姜夫人去給上官時宜送衣裳,磨蹭到傍晚,她才說了纘纘的事。上官時宜也沒有興師動眾,當夜按下未提。
第四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官時宜吩咐把纘纘挪到正殿。謝青鶴給纘纘安排了住處和服侍的奴婢,伏傳負責去跟纘纘溝通,這才把纘纘挪到正殿的空屋子裡安置好。
就是這麼巧,纘纘馬上就出事了。
纘纘聽明白謝青鶴的言下之意,有些不安又倉惶地笑了笑,說:「少君懷疑我故意摔壞臉?」
謝青鶴搖頭,誠懇地說:「我是有些疑問,卻不懷疑你。施法之前,雋弟已向你告知,以尊親魂魄續命是逆天之法,以此苟活者必為天道所棄。此前安妥,移宮後接連出事,我想知道除了住處不同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改變據此做出了影響?」
纘纘很認真地想了一遍,說:「沒有。我既不是故意摔了臉,也沒有別的變故。連吃的晚飯都和前兩日一樣。」她的身份是階下囚,又在傷病中,照顧她的僕婦為求穩妥,每天送的飲食都一樣。
說到這裡,纘纘突然說:「唯一的不同,是少君給了我兩個貼身的婢子。」
纘纘未必覺得這兩個奴婢是自己倒霉的原因,只是謝青鶴追問有何不同,她隨口補了一句。
謝青鶴點點頭:「你自己也小心些。」
從纘纘處離開之後,謝青鶴心裡就有兩個猜測。
下午纘纘摔跤,謝青鶴就疑心是小胖妞的手筆。畢竟他和伏傳才剛剛議論過纘纘為什麼沒有倒霉,那邊纘纘馬上就摔了個滿臉血——除了能知曉入魔世界一切、掌管雷罰的小胖妞,那虛無縹緲的天譴能這麼「有求必應」?
但是,極短的時間內,纘纘又摔了一次。這就不符合謝青鶴對小胖妞的認知了。
小胖妞對很多凡間的事情沒有常識,會遺漏很多細節無法顧及,但,她不僅不蠢,本質上還有點小狡猾。如果小胖妞真的在偽造「天譴」,想要矇騙過謝青鶴,她就不會幹得這麼刻意。
回到寢殿時,上官時宜和伏傳還在下棋。
見謝青鶴進來,伏傳放下茶杯起身迎接,關切地問:「怎麼樣啊?」
上官時宜則皺眉盯著棋盤,隱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謝青鶴一把抱起伏傳,上前替上官時宜解圍:「阿父,兒有事請教。」也不管上官時宜聽不聽,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既然排除了小胖妞干涉的可能,問題的重點就落在了那兩個婢女身上。
在場三人都是世間頂級的修士,研究的都是玄而又玄之事。謝青鶴說到兩個婢女,上官時宜和伏傳都不會懷疑人禍——類似於兩個婢女跑去暗害纘纘的劇情,屬於宅斗範圍,不在修士考慮之列。
「你懷疑是『天心』所致?」上官時宜也沒心思看棋盤了,轉身問道。
謝青鶴點頭:「以兒讀史所知,天心民心,聖意民意,裹挾而至,多半是同一種東西。」
上官時宜沉吟片刻,說:「我本不該和你說這些。」
謝青鶴要去研究「天譴」,懷疑的就是君臣父子那一套綱常,他遊蕩江湖的時候,跟僧聊過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題,與伏傳相處時,也不怎麼講究地點撥過伏傳。但,正如上官時宜所說,這大逆不道的話題,跟平輩說得,跟小輩說得,跑去跟師父說,就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所幸上官時宜很了解他,也是真的足夠尊重愛護他,才會如此平靜地參與話題的討論。
——甘願放棄師對徒的綱常壓制,為弟子答疑解惑、傳授至理,方才不負師道。
「時與運相假合,方為天下勢。一姓立國,王座則是天心,太平富足則為民意。一姓失國,又有新王取而代之。天心民意相諧則四海昇平,相左則難免戰火四起。這是生滅有常的道理。」
「天譴律書皆是律我,不孝者,不義者,不仁者,淫邪者。」
說到這裡,上官時宜指了指自己,「似『我』這等提兵十萬、屠城劫掠之人,天譴否?史書上變著花樣給貳臣編排淒涼死法,似『我』這等『不忠』『巨賊』,天譴否?」
上官時宜沒有直接結論。可是,他的態度很明白,「天譴」就是欺負普通人。
陳起是把一切普通人做了就會遭雷劈的事都做遍了。
論親,陳起對生母涼薄,對生父堪稱大不孝,陳敷生前他就跟親爹別苗頭,陳敷死了之後,他把嫡出的弟弟陳紀趕了出去,不讓陳紀給陳敷守孝,外面還風傳是陳紀不孝,親爹死了都不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