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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刺之後,謝青鶴又給蔣幼娘開了方子,幾樣藥炮製的手法也與尋常不同,他借了回春堂的器皿親自動手,幾個坐堂大夫都擠了過去圍觀。謝青鶴只得告訴他們:「若能用的方子我都留下來。這炮藥之法你們用不了——缺了引子。」
最珍貴的引子,當然就是譚長老吐的一口清氣。普通醫館藥鋪哪裡用得了這樣的藥材?
這時候,回春堂已經有人在熬三毒生肌湯。藥材與水、火候都是一樣的,學著譚長老的樣子吐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去沾了一下,發現根本就沒有腐蝕皮膚的效果,就是很普通的毒汁。
「看樣子,就是差一口氣。」這大夫嘆氣。
若是蔣幼娘傷重,恰逢譚長老在場,謝青鶴也不會用這麼奢侈的世外之方。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已是月上中天。
雁嫂安排了車夫去城郊給賀靜報信兒,又給回春堂包了豐厚的診金,借了廚房,給各人做了飯。眼看著蔣幼娘一時半會不能挪動,還去賀家搬了鋪蓋屏風等物,安置在回春堂的角落裡,讓謝青鶴夜裡能打盹休息。
謝青鶴再三感謝譚長老,請他回去休息,譚長老搖頭說:「本座修行之人,坐一會兒就好了。」
那邊蔣二娘早就顧不得男女大防,趴在蔣幼娘床邊沉沉睡去。
既然各人都不走,回春堂才上了門板。雁嫂又給負責打烊收攤的學徒夥計發了賞錢。
謝青鶴說:「今日多謝你了。」
雁嫂福了福身,把準備好的酒菜端了上來,讓謝青鶴和譚長老再吃一點。
因雁嫂之故,譚長老對賀靜也頗為好奇,問了兩句。
謝青鶴就把與賀靜、原時安相識的故事說了一遍,聽說賀靜帶人去遷西侯府保護原時安,又非要謝青鶴記著富貴身故之仇,譚長老對賀靜頗為讚賞:「聽來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小傢伙。」
謝青鶴吃了一顆鹵花生,觀燈不語。
※
次日,城門剛開不久,賀靜與原時安都乘車趕來回春堂探望。
若是不是成淵閣被火燒的意外,再過兩天,遷西侯府就要吹吹打打去趙府過禮,只等親迎就是鑿實的夫妻了。蔣幼娘在趙府弄瞎了眼睛、奄奄一息地回來,原時安哪裡脫得了干係?這個夫為妻綱的年代,老婆幹了壞事,首當其衝要坐罪的是丈夫——你怎麼能管不好自己的妻子?
原時安和趙小姐的親事還差臨門一腳,暫時還算是未婚夫妻,原時安依然嚇了一跳,深覺慚愧。
謝青鶴並不接受他的歉意,說:「這事真相如何,等三姐姐醒了再說。」
譚長老則笑眯眯地看著賀靜:「這就是賀公子?」
賀靜被他看得後背發毛,去看謝青鶴的臉色:「先生,這位……?」
「這位是世外仙門長老,譚前輩。譚長老,這就是原時安,他在成淵閣被抽離了魂魄。」謝青鶴覺得譚長老簡直不務正業,跟著在回春堂蹲了一夜,不就是為了驗看原時安魂魄時攜帶的靈源麼?
譚長老嘴裡說不急不急,手掌在原時安肩上輕輕一拍,原時安的地魂瞬間脫體飛出。
謝青鶴見慣不怪。
擁有寒江劍派正派傳承的大修行者,都是操控魂魄的行家。
人在離魂狀態沒有記憶,原時安的地魂神色平靜地在回春堂里轉了一圈,跑內院台階坐下,仰頭看著天空。譚長老跟著走了出去,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什麼都沒有。
「你過來,本座看看你。」譚長老吩咐。
修行者的元魂對魂魄帶有威壓,通常都能讓抵抗心不強的魂魄自動聽話。
原時安回頭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回走。
譚長老正要拉著他看身上殘留的靈源,哪曉得原時安腳步不停,走到了謝青鶴身邊,像是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坐在謝青鶴的身邊,抱住了謝青鶴的腿,把腦袋挨了上去。
在原時安的眼裡,謝青鶴是一尊神光四溢無比威儀的光華之像,原本應該畏懼膜拜,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充滿了依戀與孺慕,就敢上去抱著靠著。
譚長老只能看見原時安的魂魄,看不見謝青鶴藏在皮囊里的元魂,就覺得非常奇怪。
「你抱著他做什麼?」譚長老問。
原時安緊緊地抱著謝青鶴的腿,喃喃說:「保護我。」
謝青鶴解釋說:「我叫過他的魂。可能是隱約記得一點兒。」
譚長老看著謝青鶴的眼神又有些古怪。地魂是識魂,沒有感情。原時安若是尋求庇護去抱著謝青鶴,譚長老並不覺得怪異。現在原時安明明就生出了孺慕依戀之心,反常之處必然在謝青鶴身上。
這時候也顧不上去探尋真相,譚長老耐著性子靠近原時安,檢查他的魂魄。
原時安很不安,死死抱著謝青鶴:「別碰我,別碰我。」
譚長老瞅了謝青鶴一眼。
謝青鶴尷尬地說:「您……自便?」
譚長老把原時安渾身上下都翻了一遍,在他腰肋處發現了一道看不見的痕跡。謝青鶴受皮囊所限,什麼都看不見,譚長老在原時安腰上發現的痕跡輕輕一按,原時安就不斷地流淚。
見譚長老按個不停,謝青鶴不得不提醒一句:「魂泣傷根本。」
譚長老嘲笑道:「你這個教寫字的先生倒是會護短。」
說罷,譚長老將手往地上一抹,居然把原時安掉在地上的「淚珠」都撿了起來,全部糊在了原時安臉上。原時安蒼白的魂體如水波一樣漾開,居然把流出的淚珠又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