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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為了穩住如今的局面,我就得忍著,忍著。」伏傳懨懨的說。
謝青鶴睡在他身邊,靜靜不發一言。
「可他帶人去禮部尚書府上肆意砍殺的畫面,一直在我眼前,我無法釋懷。我與韓琳這麼些年,手上也沾了無數鮮血,我殺過人見過血,韓琳也是心冷如鐵……我們只在戰場上殺人。」
伏傳不大舒服地翻過身,後頸仍是枕在謝青鶴的胳膊上:「他對我說,殺人是為立威,也是為了安撫住府衛。還說此舉污了他的名聲,以後肯定會把兵權還給韓珠文。說得頭頭是道!」
這就是伏傳最不舒服的一點。韓琿殺了那麼多無辜者,卻在扮演義士的角色。
謝青鶴仍是不說話,只用手在伏傳肩背上輕輕撫摩。如此酷暑天氣,他的手掌依然保持著清爽,撫摩伏傳時沒有半點汗漬黏膩,掐著經絡穴位時輕時重,伏傳被他揉得腳趾摳起,滿心清涼。
「韓珠文還是太小了些。」伏傳嘆息。
如果韓珠文再大三五歲,單憑韓琿去畢衡家中砍殺的殘暴,他絕不會讓韓琿活過第二天。
「你對韓琿如此不滿,外人看不出來麼?」謝青鶴突然問。
伏傳乾脆翻身趴在床上,說:「我也顧不上拾掇他。韓琳遇襲的消息傳出之後,外郡必要生亂。我如今還擔心韓漱石的去向——他跑了出去,想要竊取外邊駐兵的兵權,未必不能成功。已經給各地大營都去了急令,就怕趕不及……」
「我與韓琳辛苦經營幾年,眼看著一點點平安了,一夕之間就天下大亂!」伏傳深為沮喪。
「知道為什麼這麼難麼?」謝青鶴問。
伏傳沉默片刻,說:「兵馬不是我的。」
「早幾年偷懶竊據他人根基,今日難免要受他人挾持。要麼你就去處死韓琿,慢慢收拾殘局,做不到這一點,你就放平心態,圖謀全功。」謝青鶴將他不大開心的腦袋往懷裡掂了掂,將他深深攬入,「你如今的情緒都是不必要的,於事無補,於己無益。」
何況,伏傳情緒不好,起居坐臥都不開心,連二人敦倫都帶了些懨懨,謝青鶴也很不舒服。
「俗世諸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想要諸事妥帖,難免要戕心妥協。」
謝青鶴指了指豎在二人臥室里的□□,安慰伏傳:「你若實在受不了,這就去把他殺了。」
謝青鶴處事的心態與伏傳不一樣。
這六年之中,伏傳與韓琳一步步相扶至今,付出了許多,很難捨棄自己親手打下的江山。他對韓琿的忌憚是投鼠忌器。韓琿展露出的殘暴已經讓伏傳極其厭惡,為了如今的局面,又不得不妥協。
謝青鶴是真的覺得無所謂。韓琳死了,韓琿不是好選擇,還可以扶持韓珠文。
韓珠文扶不起來,無非是韓琳遺留下來的勢力四分五裂。
事實上,伏傳的道德標準已經傷害了他在世俗經營權勢的平和心態,他的脾氣不收斂,對韓琿殺又不能殺,忍又忍不住,如此厭惡韓琿,也很可能導致韓琳留下來的勢力四分五裂——
伏傳認定謝青鶴是在嘲諷自己,不大高興地說:「當初直接扶持韓琳的決定,大師兄也不曾反對。韓琳身死更是我不能預測的變故。我身在局中不得自由,為了局勢平穩,不得不忍受濫殺無辜的韓琿在我跟前耀武揚威,稍微有些心情不好的時候,大師兄又責怪我心修無用?!」
這番話說得可不怎麼客氣。謝青鶴從未受過這樣的頂撞,略有些吃驚。
二人本是躺在床上說閒話,伏傳居然霍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也指著那柄□□:「我就只會提槍殺人。大師兄是嘲笑我麼?」
謝青鶴不願與他爭嘴,解釋安慰道:「小師弟誤會了。我沒有責問心修的意思,也不是……」
「那你要我去把韓琿殺了是什麼意思?」伏傳氣呼呼地打斷他的話:「這時候我能殺了韓琿嗎?他才拿到了受封丞相的聖旨,又在韓家家臣面前拜我為師,我若翻臉殺他,底下人豈能不做亂?早知今日,我早早地與韓琳議婚,成了他的遺孀,也不必這麼左右為難!」
伏傳就像是一串被點燃的炮仗,一句話比一句話過分。或許在他心目中,議婚沒什麼實際意義,做韓琳的「遺孀」也只是出於局勢考慮,與他跟謝青鶴的感情無涉,謝青鶴還是有幾分不高興。
不過,明知道小師弟是在生氣,且這兩日都在處置韓琳遺留下來的爛攤子,壓力非常大,謝青鶴還是不願與伏傳計較,耐著性子說:「我說的每一句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認為韓琿濫殺無辜其罪不可赦,就去殺了他——局面未必會如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可收拾。」
伏傳氣鼓鼓地盯著他。
謝青鶴將他輕輕攬入懷中,柔聲說:「你熱著了,我給你倒碗涼茶。」
伏傳卻從他懷裡掙了出來,悶頭下榻,彎腰去穿衣裳。
謝青鶴愕然問道:「你要去哪兒?」
今日的伏傳太過反常,就算因韓琿之事情緒不好,就算他說了幾句話不能與伏傳共情,也不至於鬧得這麼凶吧?謝青鶴居然還有一點失落。最初求著大師兄相好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拔腿就走、愛答不理的情態吧?果然是得償所願了,就不當一回事了。
伏傳已經穿好了衣裳,蹬上木屐,說:「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去書房寫幾封信。大師兄早些睡吧,我待會兒就回來了。若是夜深了,就在書房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