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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有人叨叨小菩薩,小菩薩來啦,小菩薩來坐一坐,小菩薩來喝碗茶吃個餅。
伏傳故意抖了抖自己的道袍,暗示自己並非釋家。
哪曉得這些貧苦人家別的不會,迷信活動搞得精熟,馬上就有人喊,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小菩薩好深的道行啊,不止會治病,是不是還會畫符啊?
馬上就有不少懶漢追著他不放,要求一道符水!
所謂符水,將靈符焚燒之後,化入水中喝下去就有效果,豈不比花錢買柴煎藥吃方便?
伏傳馬上意識到自己被大師兄坑了!
大師兄久歷塵俗豈會不知道這些道道?卻要他穿著道袍出來晃蕩!就是故意坑他的!
伏傳在符咒上本就涉獵極少,他的修行還在內修本我的狀態,尚且沒有餘力專注外物。但,畫符念咒這個事,他多少也是懂一些的。只是這個皮囊還沒有根基,畫符念咒都耗費精力,他才不肯為了這群貪圖方便的懶漢損傷自己。
反正都是搞迷信,誰還不會招搖撞騙了?伏傳隨手畫符,根本不行炁注神,等於屁用沒有。
他把這裝模作樣沒有用的符紙撒出去,馬上就有人燒了化水喝下——高溫焚燒的紙張沒什麼害處,喝下去倒也不會生病,只是完全沒效果罷了。哪曉得居然有不少久病沉疴的貧民喝完符水就坐了起來,精神百倍地說:「我好多了,小菩薩顯靈了!」
伏傳:「……」
只怕不是我顯靈了,是你祖宗十八代顯靈了!
伏傳悶著頭回了家,關上門就把一沓黃紙扔了滿地,氣怒交加:「愚夫愚婦!」
大郎二郎都不知道他為何生氣,原本在院子裡曬藥材,聞言戰戰兢兢地跪下。
謝青鶴聞聲出來,問道:「怎麼了?」
「與你們有什麼關係?我發脾氣你們不必多事。」伏傳將大郎二郎喚起來,進門找謝青鶴說話,「我就是不懂,提起貧民就說辛苦勤懇的說法,究竟是哪裡來的!一個個懶得爛泥扶不上牆,平白施藥給他都不要,非要喝符水!還馬上就坐起來說好了——我好他個鬼哦!」
突然意識到,聽自己說粗話的是大師兄,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改口:「我說錯了。」
三娘已經把他灑了一地的黃紙收了起來。
謝青鶴點點頭,示意三娘自便,拉著伏傳進屋坐下:「這世上自然有懶惰不自救的人,可你心裡也清楚,他們想要符水,不想要藥材,是因為煎藥要柴火。這裡是京城,不似鄉野之中,滿山都是枯草乾柴,不少火源。要煎藥就得買柴,這是一筆支出,自然能省則省。」
「可那符紙我並未行炁,哪來的療效!」伏傳最氣的就是這一點。
若他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也罷了,他並不是。踏踏實實贈醫施藥的效果,居然跟招搖撞騙的效果一樣,攪擾得真偽不辨,是非不分,豈不讓人吐血三升。
「你自己行了哄騙事,卻責怪信民是非不分。是你不信在先,豈能責怪他人愚蠢?」謝青鶴覺得小師弟氣得完全沒來由,「你生來聰明機靈,又得師門教養,見識廣博,這不是你歧視愚夫愚婦的理由。你若如此高高在上,為何要傳我的道?只挑揀資質極高的少年,送入外門培養十五年,再往內門挑選栽培就是了!」
被謝青鶴訓斥了兩句,伏傳還有些不服氣。等到吃了晚飯之後,伏傳慢慢地就想通了。
大師兄為何要自創《大折不彎》修法?就是為了體恤資質不夠的人。
這些人天生不夠聰明,資質也不夠好,或是沒能受到足夠的教養,沒有太大的見識。他們就是會做蠢事,沒有太好的分辨力,可,這一切並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也希望自己能言善辯、耳聰目明、思緒敏捷……
「大師兄說我高高在上,我本有幾分不服氣。我能坐在泥地上聽他們說心中最偏執的抱怨,最無理的挑剔,大師兄能做得到麼?豈不是大師兄高高在上,我平易近人?細想一想,我這邊聽他們的訴說,那邊就為他們的愚蠢暴跳如雷,大師兄責怪我的話,我其實不能反駁。」伏傳去找謝青鶴坦誠。
「見得多了,自然就不會這樣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謝青鶴安慰他。
「我不該生氣。我該將他們導入正信,而非迷信。」伏傳說。
謝青鶴抱抱他,鼓勵道:「這是正理。」
伏傳就拿出筆墨紙硯,坐在謝青鶴身邊,說:「大師兄給我補一補課麼?我這符咒的功夫學得不夠紮實……」
謝青鶴遲疑了片刻:「你要……」
「我明日就教他們如何辨別真假符咒!別讓走街竄巷的騙子哄了去!」伏傳說。
謝青鶴無語片刻,說:「你覺得他們能學會?」符咒這門功課,水分極大。多少天資聰穎的修士都會栽在上頭。只是外人難以分辯符咒的質量,也看不出有什麼差別。懂行的修士也不會故意去拆穿別人家的符咒沒什麼用處——也算是同道之間的默契。
伏傳畢竟經歷得少,與他交朋友的也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他是真沒見過多少笨蛋。
連周家四口也是被謝青鶴精心挑選過的,修行天資都很不錯。
所以,伏傳是真的沒有考慮過,他教了真本,別人能不能學會的問題。
被謝青鶴問了一句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可能不對。這些人八成學不會啊。想了想,他就把筆墨紙硯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