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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屈夫子就似沒有看見謝青鶴與伏傳,只對左丕、左遵點了點頭,上座開講。
謝青鶴與伏傳坐在中間的位置,左丕、左遵坐在兩側,屈夫子整堂課都似沒有看見中間兩個人,只管對左丕、左遵說話。左丕、左遵都有些尷尬,頻頻轉頭去看謝青鶴的臉色,只怕他翻臉。
哪曉得謝青鶴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安安穩穩地坐著,似乎在聽,又似乎在打瞌睡。
伏傳不大高興,也沒有跳起來掀桌子。他原本是坐不住的性子,看在大師兄的份上沒有懟這目中無人的屈夫子,已然有幾分看不起屈夫子的人品,也懶得聽他講陳詞濫調,他是真的坐著睡著了。
眼見著磨到了午時,馬上就要放堂下課,這位屈夫子突然用戒尺拍案,對謝青鶴提問。
謝青鶴用手輕撫伏傳背心兩下,小師弟睡得正香,被戒尺啪啪敲桌子的聲音驚醒了。
「爾父草莽下流之人,竊榮華於刀兵,辱斯文於強梁,奪天造化才使爾等鄉野愚余得此聖賢教化,爾不思精進上齊先賢,倒在堂上大夢不覺,簡直可鄙!」屈夫子身材高大,身形雖削瘦,說話時卻中氣十足,宛如洪鐘嗡嗡作響。
謝青鶴坐在他腳下還不到他大腿高,被他這麼居高臨下一通狂噴,臉上都沾了點他的口水。
——為了保護身邊的小師弟,謝青鶴只能選擇自己來擋著屈夫子的口水。
大約是這位屈夫子旅途勞動沒休息好,被他噴出來的口水,實在是臭不可聞。謝青鶴有點噁心到了,強忍著給屈夫子開方子調理腸胃的衝動,緩緩站了起來。
屈夫子居然還敢豎起手裡的戒尺,怒斥道:「無知孺子,伸出手來!」
左丕連忙上前,一揖到地:「夫子息怒。陳小郎君今日方才進學,或是夫子講的太過深奧,一時難以理解,想來不是故意輕忽。」
屈夫子怒道:「無知不錯,豈敢坐地瞌睡?豈有此理!」
謝青鶴把小師弟攔在身後,自己也往後退了一步。這人是個噴壺,臭口水到處噴,殺傷力驚人。
屈夫子卻以為他是畏懼自己,越發憤怒地試圖往前威逼:「今日必要教你治學的道理!爾父下流草莽,爾也不知道尊師重道?叫你把手伸出來!」
謝青鶴退到他的口水射程之外,才問道:「你罵我家大人?」
屈夫子看著他沉靜如水的雙眼,莫名覺得有些發冷,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應該忌憚:「爾父豈非草莽?豈非下流?」
「你要真覺得我父草莽下流,十分地看他不起,就不要受他幾句誆騙,奔赴數百里地,跑來相州給我做夫子。你不敢得罪他,又暗暗記恨他,在他身上丟了志氣,就張牙舞爪對著尚不及你大腿高的孩子出氣——你要進門就抱起我,將我摔死在地上,我也敬你是條好漢。堂上講學將我視若無睹,課後倒要舞著戒尺、仗著師道尊嚴打我手心……屈醒,你身在高門,實在下流。」謝青鶴靜靜地說。
所有人都被謝青鶴隱帶稚氣卻無比沉靜的聲音吸引,誰都沒有想起打斷他。
直到謝青鶴給屈夫子結論為下流之後,屈夫子才如夢初醒,受辱地死死盯著他。
不等屈夫子發作,謝青鶴已經吩咐道:「陳利,來人拿他。」
整個局面急轉直下,除了跟在謝青鶴身邊看戲的伏傳,誰都沒想到課堂上還有翻轉。
哪有弟子一言不合就叫衛士來捆夫子的道理?再說,那屈夫子也不是普通夫子,出身上流世家,桃李滿天下。陳起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喊一聲夫子,這陳叢區區一個黃口小兒,就敢這麼囂張?
陳利早就被謝青鶴訓得服服帖帖,小郎君一聲令下,他馬上就帶人沖了進來。
眼見人高馬大的屈夫子被陳利帶著幾個衛士捆成粽子,左丕和左遵也徹底慌了,想找謝青鶴求情,又不知道該怎麼求——屈夫子確實罵人家親爹了,這事比屈夫子想揍謝青鶴還嚴重。
屈夫子怒道:「老夫是你家大人請來的夫子,無知孺子,豈敢如此離經叛道!」
謝青鶴看著他噴出來的口水都心悸,一心只想回去洗臉。陳利探頭請示該怎麼辦,謝青鶴看了地上的戒尺一眼,說:「嘴太臭。」
伏傳點點頭:「是很臭。」儘管大師兄努力幫著遮擋了,還是有一滴口水噴到他臉上。
謝青鶴將伏傳抱起:「回去洗臉。」
陳利已撿起地上的戒尺,照著屈夫子臉上抽去。左丕慌忙去阻攔,被幾個衛士拉開。
左遵則跟著謝青鶴與伏傳往外跑,邊跑邊哀求:「小郎君,小郎君息怒,那是夫子,哎,夫子打不得啊……小郎君三思,若是打壞了夫子,日後陳將軍再要招攬世家子弟,只怕也不容易……」
謝青鶴腳下不停,說道:「我家有詹玄機、白芝鳳,堪稱相州雙璧,要屈醒這樣的下流貨色做什麼?若菩陽名士都似屈醒這樣欺軟怕硬、只會找小兒運氣逞能,我便請我父禁絕菩陽人士入幕,做你們的隱士、漁樵去吧。稀罕?」
左遵被噎了個啞口無言,也不敢再跟著求情,只怕觸怒了陳叢,真的斷了菩陽所有人的出路。
一直到左遵離得遠了,伏傳才躍下地,跟著謝青鶴步行:「屈老頭兒胃火旺,口水可臭。」見左右無人,才問謝青鶴,「大師兄,你也不至於氣得要打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