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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話,不知何時,莫名其妙就走近了那人喝酒的桌前。
那人也大吃一驚,再次飛離了這具皮囊。
哪曉得他附身另一桌正在與老友哭訴子孫不肖的中年男子皮囊時,剛剛在皮囊中停駐,眉心就是一股刺痛,謝青鶴不知何時已經守在了這皮囊身邊,恰好等著他入竅,指捏劍訣,轟然一道雷光從他紫府炸開。
「啊——」舊怨魔尊慘叫一聲,偏偏被謝青鶴捏住了竅穴,無法脫體飛出。
「有效麼?」謝青鶴對封魔谷毫無經驗,完全是邊摸索邊對付,這會兒用春雷訣把舊怨魔尊炸了個七葷八素,他又接連用劍訣點了人家幾下,把舊怨魔尊炸得吱兒哇兒亂叫,白眼都翻了出來。
好不容易等謝青鶴告一段落,舊怨魔尊連忙捧住他的手:「饒命,饒命!」
「你在凡人皮囊之中,我殺不了你。」謝青鶴老實承認自己束手無策。
「……那你一直嗞兒我?」舊怨魔尊情態略顯稚嫩,在他附身的中年老爺皮囊上看著挺驚悚。摸到了謝青鶴不殺凡人的底線,他也鬆了口氣,「你明明在那邊……你不是來得快,是早就知道我會在這具皮囊里落腳?」
謝青鶴點點頭。
「你怎麼知道?上官好不曾提過我們魔界故事!」舊怨魔尊說。
謝青鶴不禁失笑:「如今是你落在我的手裡,不是我落在你手裡。我為何要告訴你?」
「我對你沒有惡意。打從見面到現在,我對你一句惡言也無,更沒有對你動手。倒是你一連刺了我好幾劍,還拿指訣嗞兒我!」舊怨魔尊仿佛痛心疾首,「我與你師父上官好還是舊相識呢!」
「被我拿住了,想轍要跑?」謝青鶴端了一碗酒來,輕咬舌尖,一股清氣激射而出。
就著混合了清氣的酒水,他以指訣憑空畫了一道鎮定符,啪地拍在了那人附身皮囊的各處竅穴。
舊怨魔尊被徹底封在了凡人皮囊中,整個人都癱了下去:「你不是不懂嘛?」
「我是不曾見識過封魔谷魔氣。不過,不管封魔谷魔氣如何逆天,總也要遵循世間最大的道理。天陽地陰,天清地濁,春生夏盛,秋收冬藏。自來仙魔同源,仙之為本,魔之為影,魔也不是很稀奇的東西。」謝青鶴隨口說道。
謝青鶴已經把舊怨魔尊的皮囊仍在原地,回頭抱起了時顏魔花,冷不丁地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我師父不曾說這個,不曾說那個……這些年,你都偷窺著我師父?」
「你也知道仙魔同源。你們修正道的生怕被魔念侵蝕,平時一概不提,」舊怨魔尊說到這裡,用下巴示意謝青鶴手腕上的串珠,「上官好把卻魔珠給你,也沒告訴你有什麼用吧?」
謝青鶴低頭發現手串發光那一時的驚訝,絕非作偽。
「他怕你入魔。人心中有什麼,看見的就是什麼。他早一步告訴你這串子能示警魔境,此時心生魔鬼的就是你,而不是跟你坐在一起聊什麼砍了棵樹滿門死絕的閒漢了。」舊怨魔尊說,「我們魔修就不像你們正道那麼假惺惺,你看我一身魔氣凜然,正氣不侵,根本不怕被你們迷惑引誘。」
「啊——啊——嗷嗷——」舊怨魔尊淒聲慘叫。
謝青鶴用春雷訣隔空甩了他幾下,直到他慘叫聲漸漸停了,才告誡道:「別胡鬧。」這口吻不像是對付魔修,更像是在教訓門內不聽話的小弟子。
舊怨魔尊被他治得里子面子全沒了,滿臉鼻涕眼淚:「你又嗞兒我?!」
「我輩修真講究同氣相求。既然仙魔同源,想來魔修也是一樣的道理。你先前問我,為何知道你會附身這個皮囊?這道理你不是很明白麼?」謝青鶴將整座酒樓都掃了一圈,作勢環抱,「你號『舊怨』,修的是舊怨之念。你能附身的,也僅有心存舊怨之人。」
「這幫閒祖上曾經闊過,聽他講述舊事,大約是祖上動過院中風水,隨後家敗。他將家敗之因歸結於風水之說上,深恨破壞祖宅風水之人。心存舊怨,所以被你輕易附身,奪去皮囊,操控心志。」
「第二個被你附身之人,觀面相有眉山蠻族血統。蠻人一度入主中原,役使中原舊族,享錦繡河山,為人上之人。本朝建立不久,蠻人還未忘記鐵蹄踏碎煙雨江南的囂張與得意,卻早已從人上人的地位淪為過街老鼠。這人隱姓埋名、更改飲食習慣,努力裝成北人模樣,心中苦悶憋屈,舊怨難舒。所以,你也很容易地奪去了他的皮囊。」
「第三個被你附身之人。他父祖本是南興鄉紳,家業龐大。女長兒幼,於是盡力扶持女婿。父祖在時,姐夫尊重長姐,對前妻所遺子嗣不冷不淡,對岳家極其親近。父祖衰亡之後,家中僅有姐夫在朝為官,日子就不大好過了。此人只恨父祖將所有人脈都給了姐夫,散盡家產為姐夫仕途開道,自己卻不得不為了幾百兩銀子向姐夫的原配嫡子低聲下氣……」
「第四個。」謝青鶴指了指舊怨魔尊此時的皮囊,「這人最沒意思。他怨子孫不肖,酒醉之後,一恨當年沒娶青梅竹馬的豆腐娘子,二恨當年教養嚴格,撻死了玉雪聰明的嫡長子,三恨妻室侍妾皆慈母敗兒……反正兒孫沒出息,都是別人的錯。」
「除此之外,這酒樓里沒有第五個心存舊怨、可以讓你奪取皮囊的凡人了。」謝青鶴說。
「師父是否心存舊怨,我不知道。姑且認為你說的是真話,你可以藉此窺視師父的一切。但,你要說誘我入魔?」謝青鶴都忍不住想笑,「我心中無正無邪,不分仙魔,只知從心所欲,一無掛礙,更沒有一絲怨念憎恨,你倒是奪我的皮囊來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