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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事。客棧那邊住著幾個賣身的娼婦,偷偷把趙二和宋女挖坑埋了,公推一個會交際的婦人做了掌柜,一聲不吭又做起了買賣,誰都沒提過趙二和宋女的事。」伏傳那夜去客棧探望過,因記掛著尖的事情,事後也沒有跟謝青鶴交代詳情,這時候才隨便解釋了一句。
「大師兄離開之後,我就帶著林姑去採藥,她不是想養個孩兒麼?我弄些藥材給她補一補。」
「我和她出門半天回來,就發現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好在咱們的小包袱我都隨身背著,家裡只有一些衣裳錢幣,還有那日採買的吃用家什。反正能偷走的都被偷走了。那群人也真是可惡,偷鍋也罷了,還把我們砌在屋內的灶台踹了個稀爛——都是些什麼人!」
伏傳說得生氣,謝青鶴已經大概知道會是怎麼個發展了,好氣又好笑地摸了摸伏傳的臉蛋。
「反正這事也不可能是外人幹的,這麼輕車熟路來摸我們的屋子,必然就是附近的『惡鄰』。我就擺了個陣把住處隱了起來,半夜去找了一遍,把偷了我們東西的『鄰家』統統光顧了一回。」
謝青鶴處世多少存了三分慈悲,對人性從不苛刻,甚至稱得上寬容。
伏傳就不一樣了,沒有惹著他就罷了,一旦把他激怒,他的行事就會十分激烈,毫不容情。
究竟怎麼去「光顧」那群偷盜家資的鄰居,伏傳沒有細說,謝青鶴也沒有細問。以寒江劍派的教養,這事倒也不至於鬧出人命,但是,輪到伏傳去挾恨報復,沒收贓物是必然操作,說不得還要偷一賠三,外加一頓鬼神難測的恐嚇。
「這時候鬼神之說風行,秦廷也有古修士供奉。」謝青鶴比較擔心伏傳鬧出太大動靜,引來王都巫祝窺伺,「你費心些再寫幾道守中符,貼在門窗之上,以保不虞。」
伏傳點點頭,伸手去拿謝青鶴提著的包袱:「這是什麼?」
謝青鶴便微微一笑,與他一起找乾淨的地方坐下,攤開包袱,分吃帶來的炙肉。
「我今日去見舅父了。據說丞相府今天高興得跟過節似的,宰了十幾隻羊開宴。」
伏傳在丞相府也享用了常朝的投喂,只是月下挨在大師兄身邊,跟大師兄一起吃東西,滋味又不一樣。他細短的兩根指頭捏著油光水滑的炙羊肉,一抬手就是一口,小嘴叭叭吃得可香:「舅父也不催我們回去了,他說,燕城王心志已泯,方寸大亂,只怕沒多久就要倒台。燕城王家裡也宰羊呢?」
伏傳說話沒有前因後果,謝青鶴理解起來倒沒有太大的障礙。
韓瞿在丞相府宰羊開宴,是因為燕城王不知死活地包攬了百姓申冤訴苦之事,得罪了整個王都的世家貴族。不管燕城王拒陳之功何等顯赫,這都是毋庸置疑的政治死亡。
韓瞿慶祝燕城王倒霉才宰羊開宴,燕城王居然也宰羊自娛,他是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看不透此人。」謝青鶴說。
伏傳特別好奇:「大師兄看不透他?」
「做事似是而非,細究背後想法似乎都背道而馳。昨夜他做的事你也聽說了吧?荊王與太子都再三懇求他為國全身顧全大局,他就偏要在這時候捅開世家王族的膿包,灑出一地髒血。這麼看起來,他對秦廷的未來也是非常失望,認為不可能再有秋後算帳的時候。」謝青鶴說。
伏傳已經吃飽了,意猶未盡,開始舔手指上的蜜汁,還有一些殘留的香料。
謝青鶴掏出帕子給他擦手,他擦了一把,借著月色低頭打量:「誒?」
清晨謝青鶴起床的時候,穿的還是舊衣裳,下午纘纘就派人把新衣裳送到了謝青鶴的屋內。謝青鶴穿著舊衣出門,手帕已經換了新的。絲綢柔軟細膩,價值不菲,伏傳摸一下就知道不對。
不是大師兄帶在身上的帕子!這是新帕子!一塊很貴的新帕子!
謝青鶴解釋說:「他看似對時局絕望,私底下卻很積極地籠絡我。雖沒有明確地說出口,我大概知道他是想哄我去青州刺殺陳起。」
伏傳知道謝青鶴臥底兇險,擦好手連忙把帕子還給他,說道:「這麼看來,他是做戲?」
謝青鶴搖頭:「倒也不像是做戲。」
他把前天至今在燕城王身邊的見聞,挑著要緊的對伏傳說了一遍。
「我想,或許是十年監禁生涯摧折了他的情志,使他的想法不那麼堅定專一。一時想要救國於倒懸,不惜傾盡一切,一時又思量絕望,想要在家破國滅之前孤注一擲。」謝青鶴很難把燕城王當作長者來看待,燕城王才活了四十來歲,在謝青鶴眼裡,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他也只是個人。」
「要我說,燕城王也不過就是一介武夫。他要真有幾尺城府,足以謀國安邦,也不至於混到今天這份上。當初他是監國的叔王,手裡還握著禁軍兵權,就這麼被皇帝偷偷拿了,不明不白關在牢里快十年,還是皇帝開恩把他放出來,他才有了出頭之日。」伏傳也不大看得起燕城王,「古往今來會打仗的悍將多了去了,得了善終的又有幾個?」
謝青鶴想起燕城王病弱憔悴的背影,難得附和地點了點頭。
燕城王從受命監國輔佐侄兒幼帝開始,一輩子的操作中規中矩,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也就是臨危受命跑出來殺了陳起一個措手不及,給苟延殘喘的秦廷續了一命,才被安上了神一般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