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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
本就是……為了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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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減少舒景在鮮于魚跟前暴露的可能,謝青鶴每回都會趕在鮮于魚如約而至之前,把準備上交知寶洞的秘本抄錄好。只是鮮于魚也不肯放過與他相處的機會,拿到了秘本也要多待幾天。
鮮于魚求教的姿態非常虔誠,來羊亭縣完全沒有做客的張狂。剛剛進門,顧不上解包袱,先叩拜見禮,不聽謝青鶴如何客氣,起身就洗手端茶倒水,完全是把謝青鶴當師父伺候。
他這樣乖乖的樣子,謝青鶴也抹不下面子,叫他拿了秘本馬上就走。
——要人家當打手的時候,就把人扣下不放。用不上人了,就叫人快點回家?
沒有這樣的道理。
舒景固然被謝青鶴當作了自己人,鮮于魚也不是外人。
謝青鶴這一碗水端得太平整,完全被蒙在鼓裡的鮮于魚毫無所覺,每天都過得很開心踏實。
他的生活作息跟謝青鶴完全同步,無非是提前一點起床伺候洗漱,晚一點休息服侍安寢。這段時間莊彤和賀靜都不在,鮮于魚樂得把謝青鶴包圓了,整個上午都可以肆意求教。吃過午飯,他又伺候謝青鶴茶歇休息,下午就陪謝青鶴做些手工消遣。
鮮于魚是寒江劍派的內門旁支弟子,平時祭祀科儀難免要禮樂敬神,他自然精通多種樂器。
為了討好謝青鶴,鮮于魚也是使盡了力氣,謝青鶴玩些稀奇古怪的手藝時,他已經不滿足於端茶倒水拍手喝彩了,常常撫琴獻藝,拿出自帶的漁鼓,給謝青鶴唱些新鮮有趣的道情。
蔣幼娘深覺有趣,常常過來圍觀。鮮于魚就教蔣幼娘識譜撫琴。
蔣幼娘在書中常見琴瑟的故事,很羨慕高山流水的知音故事,一心一意要將琴技練起來。
可惜她沒學上幾日,鮮于魚就要告辭回寒山了。蔣幼娘早已把舒景拋諸腦後,眼裡只有學琴,也顧不得舒景還在躲著不能見人,只想把鮮于魚留下來:「弟,你為何不讓小魚留下?他想要隨你學藝,你身邊也缺一個知冷知熱懂事的弟子服侍,他在的日子,你不也過得很輕鬆愜意麼?」
她這番話當著鮮于魚的面問了出來,鮮于魚吃驚之下,不住去看謝青鶴的臉色。
「三姐姐,他是寒江劍派的內門精英,宗派委以重任,自有他的責任。」
謝青鶴很熟悉寒江劍派的門內風氣,鮮于魚當初被發配到京城看雜貨鋪子,是受了他師父的牽累,也是因為他修為平庸——在內門之中,稱不上佼佼者。
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譚長老沒有虧待鮮于魚,將知寶洞秘本之功分潤給了鮮于魚,鮮于魚藉此功就洗脫了當初被師父牽累的短處。再有觀星術實修,這一年來常常跟在謝青鶴身邊求教功課,鮮于魚本身資質不差,短時間內修為一飛沖天,必然引起宗門重視。
如果不是寒江劍派開始栽培他、對他委以重任,以謝青鶴對他的寬和,哪裡用得著蔣幼娘進言?他早就自己死皮賴臉纏著不放了。
這會兒蔣幼娘突然提及此事,鮮于魚非但不覺得驚喜,反而是驚嚇居多。
——謝青鶴施恩如此之重,非要他留下近身服侍,鮮于魚很難拒絕。可若是不拒絕,他一身修為不用來回報宗門,反而天天做下仆奴婢之事,對得起寒江劍派對他的栽培養育麼?
謝青鶴主動出面替他解圍,鮮于魚才鬆了一口氣,屈膝賠笑道:「得蒙真人惠賜,習得觀星之術,這些日子弟子正在矯正門內上古星漢陣法,這才著急回山。稱不得精英,也不敢說身負重任,叫真人見笑了。」說著,又起身往蔣幼娘跟前,躬身拜謝:「能長日追隨真人身邊學藝,自是弟子求之不得的美事。還要多謝姑姑為弟子美言。」
蔣幼娘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不大好意思,忙起身還禮。
這件事鬧出來之後,鮮于魚也不好馬上就走,又留下盤桓了兩日,直到謝青鶴催促方才離開。
蔣幼娘好幾天都不敢去見謝青鶴,只怕弟弟要責怪她。自己躲在屋子裡學琴,又覺得沒有師父指點,實在毫無頭緒。一連幾日都情緒低落,對著琴弦,曲不成調。
這年月想請個女琴師不大容易,身家清白又擅樂藝的婦人不大可能出門授課,能花錢買來的女樂師又多半淪落風塵。謝青鶴無可奈何,只能親自去教。
這一日,舒景奉命來家裡送蔣二娘做好的滷菜,恰好聽見謝青鶴教蔣幼娘彈琴。
蔣幼娘喜歡摳指法,不能有半點錯處。
謝青鶴說:「琴乃心聲,自娛之物,豈有對錯?」
蔣幼娘難以理解:「可這個指法不對,音就不對,整個曲子就錯了啊。」
謝青鶴將琴放在膝上,隨手撩動琴弦,蔣幼娘只覺得琴音清遠曠寥,曲調青春可愛,卻實在聽不出這是哪個曲子。一曲終了,謝青鶴停弦反問:「有錯嗎?」
蔣幼娘呃了一聲:「我也不曾聽過這個曲子,哪裡知道錯了沒有?」
「我隨手調弦,興之所至,此前無所有,彈到哪裡就是哪裡,原本也沒有對錯。」謝青鶴說。
蔣幼娘若有所思。
舒景將食盒送進廚房,遠遠地看了書房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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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二娘覺得心煩意亂。
她覺得也許是天氣太熱了,這段時間,她總是忍不住地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