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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傳和謝青鶴都是掌門弟子,二人身份也不大一樣。謝青鶴自從代掌門之後,基本就是實質性的掌門權位,想看什麼知道什麼,一切都對他無條件開放。伏傳就很老實地守著本分,不敢過多僭越。
所以,這會兒謝青鶴說的事,伏傳是不知道的。他豎起耳朵,看著冼花雨的表情。
哦喲喲,冼祖師這表情都要吃人了,大師兄要放大招了?
「前輩先前訓斥我家小師弟,責怪他不能因燕湖石之事與韓琳決裂。趙太祖青石堡坑殺四千邊民,太宗強征徭役修狄靈渠埋數萬青壯,三十年前,朝廷還往南郡強征了數千掘礦的匠人……雲山海前輩在世時不曾與趙皇室『決裂』,雲山海前輩登真之後,冼前輩也不曾與趙皇室『決裂』,眼見著趙皇室蒸虐下民、罪犯累累,您就不談法理公義了麼?」謝青鶴反問道。
伏傳聽得都替冼花雨臉疼。
偏偏冼花雨這一波都是她自己送的。伏傳只知道寒江劍派給幼帝當了靠山,幼帝有辦法聯絡到寒江劍派,可不知道冼花雨蹲在禁中給幼帝當「奶娘」,謝青鶴剛回京城,各方面勢力都沒搞清楚,就更加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她自己大喇喇地說自己在宮中護著幼帝,馬上就被謝青鶴聯繫前因後果,反手一巴掌抽了回去。
——幼帝年紀還小,還沒能幹出禍國殃民的壞事。可他親爹、親祖父,全不是省油的燈。
謝青鶴原本也不是這麼睚眥必報的人,談事情能達到目的就行了,沒必要把人刺激得火冒三丈,若是彼此都帶著怒氣來吵架,只想爭勝討臉,基本上不可能達成妥協。
只是想起冼花雨兩句話就把小師弟嚇得離席站起,低頭垂手不敢吭氣,謝青鶴就不大痛快。
那燕湖石是伏傳派人去挖掘運送、害死了無數人也罷了,莫說訓斥幾句,打斷腿也是活該。那事跟伏傳有什麼關係呢?不去找韓琳算帳,反倒把伏傳擠兌一番。偏偏冼花雨與她師父雲山海屁股也不乾淨,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非要寬以待己嚴以待人是怎麼回事?
「我這麼說倒不是責怪貴派兩位前輩涉足塵世、插手世俗權柄,只是前輩與我輩都是修行之人,當之天地有道,日月有行,雲山海前輩輔佐趙太祖立國有治,為的是天下一統,早平亂世。可雲山海也不能保證趙太祖一生一世只做聖人之治,此後趙皇室德行有虧,禍害天下,難道都應該算在雲山海前輩頭上麼?」謝青鶴問道。
按照寒江劍派所傳道統,既然是雲山海扶立了趙太祖,立朝三代,福禍當然都在雲山海頭上。
冼花雨狐疑地看著謝青鶴:「你以為不該算?」
謝青鶴不禁失笑:「冼前輩以為,擔得起麼?」
這就把冼花雨問住了,伏傳也陷入了深思。
寒江劍派的掌教真人再是修為超凡脫俗,畢竟不是上古神仙聖人,哪可能承擔得起一朝國運禍福?理論上,雲山海扶立了趙太祖,應該要為後趙皇室的統治「負責」,實際操作層面上而言,怎麼去「負責」?會氣運內卷麼?會禍福自戕嗎?
若實操上根本沒反應,理論就是虛偽的。修行者務本求真,若不能驗,就是虛妄。
「我輩修士,得道於天地,還道於天地。趙太祖于丹城立國,是紫氣之所鍾,天地之所愛,與雲山海前輩有那麼一些關係,又有多大的關係?」謝青鶴將伏傳揉進衣領的一縷長發挑了出來,替他細細地攏在頸後,「不說韓琳沒有紫微之相,就算他得國稱帝,與我小師弟也沒有什麼關係。」
伏傳心想,大師兄為了替我找場子,還真是會說歪理啊!看見冼花雨若有所思的表情,伏傳又突然變得不確定起來。難道大師兄不是護短?真的就是大師兄說的這樣?
冼花雨沉默了許久。
謝青鶴也不驚擾催促她,拉著伏傳坐下,兩人挑著下酒菜吃了些。
伏傳在韓琳府上吃得挺飽,這會兒就揀著水煮的豌豆吃,撒料煮好的豌豆放太陽下曬乾,咬在嘴裡很有嚼頭,他嘎嘣嘎嘣咬著,冷不丁聽見冼花雨說:「你來此世,是為了潛修悟法的吧?丹煉器三法皆備,下一步可是要修知道了?」
這就真的很厲害了。如此輕易就看出了謝青鶴的目的。伏傳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
謝青鶴的筷子上還夾著一顆水煮豌豆,點點頭,承認道:「是。」
「今日得你點撥,若有所悟。我想回山閉關修行。不過,當世諸事我也放不下來。不瞞你們,若只有你這位小師弟主持時局,我信不過。不是他品行不端,才德不全,只是經歷得單薄了些,多情易感,少了幾分決斷。若你願意暫緩修行,出面主持大局,我今日就回寒山,不問世事。」冼花雨說。
這番話把伏傳都說愣住了。寒江劍派名義上說是封山不出,暗中從來就沒缺席過,一直很積極地站在後趙皇室背後。若非冼花雨給幼帝撐腰,伏傳與韓琳只怕早一年就分道揚鑣了。
今天上午在街上打了虛圖妄一頓,伏傳還擔心冼花雨上門找場子。
哪曉得大師兄跟冼花雨祖師叭叭兩句,直接就把這位祖師爺說回山上去了?
條件開得非常低。
——只要謝青鶴主事,她直接回山。
朝廷如何,皇室怎樣,她全都不管了,聽憑謝青鶴處置!
伏傳沒有多少受辱的情緒。冼花雨與謝青鶴之間有一種他暫時看不懂的默契,這種默契使得冼花雨對謝青鶴持有信任與尊重,並不是冼花雨故意折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