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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敷死了之後,陳起倒是在家裡住了兩年有餘。
可是,為了把孝子的名聲刷出來,他守在祖墳連家都不肯回,更甭說去後宅看老婆孩子了。
說到底,陳起從沒把陳叢放在眼裡,這個兒子更像是淫樂後不經意留下的後遺症,不重要,不經意,是圓是扁都不怎麼清楚。所以,在遇刺受傷之後,他才能毫不留情地抓了陳叢,要把陳叢杖斃。
謝青鶴保護姜夫人時露出的鋒芒刺了陳起一下,他才對這個兒子有了點真切的認知。
如此亂世,孝順兒子有什麼用?張狂忤逆的幼虎乳狼,才能讓陳起眼前一亮。
當然,他把兒子帶到前院,也不是想要栽培陳叢,純粹就是想折磨姜夫人和陳叢。慈母失嬌兒,必然心痛掛念。這忤逆的小畜生落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可以天天訓斥他!出氣,泄憤!
——唯一沒料到的是,謝青鶴挺會躲。什麼晨昏定省,謝青鶴就躲著不肯去。
陳起也沒那麼多心思跟兒子計較,兒子不來請安,他第一天還嘀咕了一下,第二天就徹底忘了。
在他的生活里,根本就沒有兒子這回事。
幾天時間過去,陳起的憤怒平息了不少,今日又得了一封菩陽來的捷報,所以,他心情特別好。
這種情況下,看見了長得仙童似的兒子,兒子又愛吃肉,跟後宅那一群恨不得喝露水吃香粉的婦人不同,陳起就生了兩分好感,這兒子又湊上來給自己擦鬍子……這就有點孝子的意思了啊?
謝青鶴給他擦乾淨鬍子,回頭繼續解肉吃。
陳起這時候覺得兒子特有意思,對他生起了極大的興趣,開恩似的問道:「你這小兒,這幾日躲躲閃閃不來請安,私底下都做了些什麼?」
謝青鶴吃了一口肉,瞥了他一眼:「頑。」
陳起滿以為兒子要獻殷勤,說自己在讀書認字,至不濟也可以說點柔軟討好的話,哪曉得兒子這麼頭鐵,直接承認自己在玩兒。他噎了一下,板起臉說:「你這麼大人了,豈能天天閒逛?」
謝青鶴問道:「阿父要為兒延請名師,學文習武?」
陳起還真的就被問倒了。在今天之前,兒子對他來說就不存在,哪裡想過給兒子開蒙請師父?
他帳下人才濟濟,多的是能人異士。然而,他看得起的「能人」,都安排在開疆拓土的大業上,哪裡抽得開身來教這個無知小子?若是他看不起的「人才」,他又覺得人家不配來教他的兒子。
——這兒子再不值錢,也是他的種。他能打能殺能無視,可不能叫旁人折辱了去。
想了半天,陳起才悻悻地說:「如今也沒什麼合適的人選,阿父再挑一挑。你不著急,玩著!」
謝青鶴:「……」
都是些什麼鬼人!全都不按常理出牌!
謝青鶴向陳起請求拜師,也是臨時起意,這原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話說到這裡了,順口問一問罷了。他如今被困在陳起的院子裡,跟後宅不好往來,素姑也出不了門,處境比較艱難。
如果能順利拜師,那師父就是他的人,現成的臂膀。
就算他年紀小,可陳起傷了蛋蛋不能再生育,光憑「獨子」二字,就能讓不少人對他死心塌地。
這事不成,謝青鶴也不是很遺憾。說不得師父明天就來接管了陳起的皮囊,整天琢磨討好陳起或是造反,其實都沒什麼必要。能在陳起這裡解決掉洗澡和素姑流淚的問題,謝青鶴就算功德圓滿。
夏賞這時候才把解肉刀送了上來,陳起坐起來,跟兒子一起切肉吃。
父子倆互相不了解,陳起沒什麼話題,謝青鶴也不想討好他,兩人就一起吃東西,只聽見陳起吧唧吧唧的聲音。吃到半飽,陳起突然發現兒子解肉的手法非常乾淨優雅,他想起初見姜夫人時,姜夫人那看上去就十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衣食起居,問道:「夫人教你吃肉?」
謝青鶴刷刷刷將盤子裡的肉解開,撒上一些粗鹽——這時候還沒有精鹽——與陳起換了盤子。
陳起滿意地吃兒子「孝敬」的羊肉。
謝青鶴則說:「兒會吃奶,就會吃肉,何用阿母教授?」
陳起想問的是手法,被謝青鶴繞開話題,他覺得自己聽懂了兒子的「投誠」之意。
——切肉的手法是細枝末節。人天生就會吃肉,人活著的欲望就是吃肉,誰給他吃肉,他就跟誰。怎麼吃,用什麼方式吃,重要嗎?
這讓陳起隱約有了一種壓服了姜夫人,從她手裡奪走了兒子的刺激感。
有奶就是娘,有肉就是爹。孩子長大了,總要斷奶。可人能斷了肉嗎?跟爹親才有前途。
陳起非常滿意。
姜氏養了幾年的孩子,老子幾天就籠絡住了。因為,老子是他爹!
這一層「父子」關係的意識,悄無聲息地深植入陳起的念頭中。
若是兒子大了,當爹的理所當然要索取兒子的孝敬,壓榨兒子的餘力。現在兒子才這么小小的一個,能有什麼可圖謀壓榨的?壓著他天天給自己洗鬍子嗎?正該是老子栽培扶養兒子的時候。
陳起吃了一塊切得四四方方的羊肉,問道:「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老子給你找。」
謝青鶴指了指桌上的牛骨湯,吩咐夏賞:「切些肉,煮些菜,給我的保姆姑姑送去。」